听爹说,那一路,一个村的人只活了十来个,当中就有他。
后来,他老说这话劝慰娘亲,说夫人莫要担心我,你相公命大着,很难死啊。”
他回忆起了父亲的音容笑貌,轻轻的笑了笑。
辛月影:“那就对了。”
沈清起看向辛月影。
辛月影:“爹爹忠的不是君王,忠的是百姓。他被百姓哺育长大,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以繁密的枝叶为百姓遮风挡雨。
一个没有显赫家世傍身的农民子弟,凭一己之力爬到了兵部尚书这个要职,又不肯同流合污,这简直是个难如登天的事!
这需要他有绝对的过人之处,以及敏锐的政治头脑,和坚定的信念以及日以继夜的努力,还有,要有运气。这些因素,缺一不可。
所以他绝不愚蠢,政治头脑也不可能会低。
闫景山也是寒门子弟,他多聪明,多有政治头脑,咱们一句话说出来,他能吧啦吧啦口吐莲花妙语连珠的给你展开分析利弊。
跟闫景山一比陆文道得死!
那陆文道什么玩意儿?昨儿我看见他了,又胖了,他妈的,光长肉不长脑子......”辛月影目放戾光。
沈清起扯了扯她的衣角:“跑题了,你又跑题了。”
“哦对对。”辛月影回过神来,一脸正色的望着沈清起:
“咱爹是行军打仗的武将,才干定在闫景山之上。
所以,面对萧宸瑞的屡次试探,咱爹能听不出来吗?
他听出来了,但他依旧要这么做,因为他考虑的不是沈家一家的死活。”
她指了指纸上的字:“所以他说,‘死我一家一户渺不足道,千门万户奈若何。’”
辛月影:“他从群众之中走出来,扎根到群众中去。在这种封建制度下,能拥有这样意识和觉悟的官员真的太少了。
他在做一件大事!
他化身成星火,也化身成推手。
如果成了,这星火将以摧枯拉朽的势头迅速蔓延全国,会有数以万计像爹爹这样,心怀家国,慨然正气,以万民为己任的人重燃希望,立志报国。
如果不成,证明这个君王是无道的,抵住帝国这辆大车迅速后退的手没有了,这车轮会疯狂向后倒退。如江廷廉那般清流之辈必也寒心,他们于危难时,自不会效忠于这个君王了,他日国乱,江廷廉等辈自会投靠新主。
你也看到了,如今闫景山选拔的那些人,皆是寒门子弟,皆是和爹一样的人,他们因为不肯同流合污,所以在官场抑郁不得志,但如今不同了,闫景山,给了他们机会。
我想,闫景山一定与爹讨论过很多次他们的抱负了。
那么问题来了,闫景山都与爹讨论过他们的抱负,那么与爹朝夕共处的娘亲,爹爹能没有和她讨论过吗?
长夜漫漫,夫妻俩一定会秉烛夜话,彻夜长谈。
他一定是和娘说过他的抱负,他的志向,以及他走这条路的后果。
但是她坚定的一路相随,在面对刑具加身,她在笑骂,她说‘有死而已,断我十指又何惧。’
如果她对丈夫的抱负理想,毫不知情,在这一刻,她应该极力辩解为丈夫抱冤,或惊惶不定,或大哭委屈。
绝非是笑骂这个反应。
所以,爹爹一定也和娘亲阐明他走这条路的后果,但是娘亲毅然决然的陪着他走下去了。”
室内经久无声。
一盏烛光,影影绰绰的勾勒着两个人。
辛月影忽然朝着沈清起张开双臂,烛火轻轻一抖:
“你想哭吗?想哭的话,我可以借你肩膀哭一哭。”
善解人意的小仙女,甚至比他这个当儿子的,更理解他的父亲。
他的心被小仙女填补的满满的,他并不想哭了,甚至觉得释怀了:
“人生有死,我爹死得其所,他求仁得仁,也值了。”
静了一阵,辛月影问道:“走吧?去吃饭吧?你好久没吃肉了,我们今天大吃一顿,怎么样?”
沈清起望向辛月影,他的目光渐渐上移,望着她光洁的额头。
他极力的扯出一抹笑意来:“往后我都吃素了。”
辛月影:“我都说了,那是骗你的,我根本也没走啊。”
他没说什么,只是探出食指来,将凉凉的指腹落在她的伤口上,她的伤口愈合了,血痂也早就脱落了,额头并没有落疤,可他仍然可以精准无误的找到她当初受伤的位置。
他的眼睛渐渐红了。
“小仙女......”那双好看的眼睛闪动着泪光,他眨眼速度变得很快,声音艰涩:“商量件事好不好?”
“嗯?”辛月影歪着头望着他。
沈清起:“往后,你恼我了,打我骂我都行,倘若真回了天上去,我等你便是。
你回家一天,我等你十年,回家两天,我等你二十年,哪怕穷尽一生,等得我头发都白了,我也等你。
但你得应我,你不能做那样的傻事了。”
话音未落,他泪如雨下。
他将辛月影揽在怀里,泣不成声:“你知不知道你撞柱之时我多害怕!我怕你疼啊!傻不傻啊你!你罚我!罚我呀!”
沈清起紧紧地抱着辛月影,紧到仿佛下一刻就要失去她一样,他的泪落在她肩膀的衣裳上,浸透了衣裳。
他死都不怕的人,可是却说,他怕她疼。
她第一次听见沈清起这样的哭声。
她也心酸了,她想,那天滂沱大雨,他一步一磕头的上去,那大雨,掩盖住的,是不是还有他呜咽的哭声。
她也跟着他一起哭了。
昏暗的房间里,两个人抱头痛哭。
竹园外。
赵虎听见了隐隐的哭声,疑惑回头:“里面是宽心呢么?我怎么听着不对。”
霍齐打了个哈欠:“就是宽心呢。”
赵虎:“二爷宽心怎么这动静?”
霍齐:“嗐,宽心么,啥动静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