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前院,并不见有后院服侍的丫鬟,想来是她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家里又有下人被收买了,收买人、套消息,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一定不会是为她好。
心里思量着,她一路往前走,并没有像从前那样拐过去给余氏行礼,而是从一旁快步走过。
没想到被她忽视,余氏不得以站起身,朝着长廊外喊:“这么久不见人,是去哪儿了?”
听到声音,柳云溪才停住脚步。
“去了江州一趟,谈一笔生意,没人告诉奶奶吗?”
见她停下,余氏拄着拐杖跟上来,在白妈妈的搀扶下拐到她面前,布满皱纹的脸是一如既往的颐指气使的表情。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奶奶,出去谈生意也不告诉我一声,仓库的锁被你换了,钥匙就那么一把,你人不在,我想派人开仓库取件东西都不成。”
听着老太太充满怨气的指责,柳云溪心里毫无波澜,反问她:“是什么事儿要开仓库啊?”
语气中没有半分柔顺,俨然是一家之主在发问。
余氏不满她说话的态度,悄悄翻了个白眼,别扭着不愿搭话。
白妈妈低头回话:“是贺家夫人做寿,要挑几件好的礼物送过去。”
柳云溪随便理了理袖子,又问:“我记得贺家伯母的生日还得过几天吧,已经送来帖子了吗?”
瞧见她这副悠闲的样子,余氏就浑身不适,不悦道:“你不在家,人家怎么送帖子。”
柳云溪背起手来,这才看了老太太一眼,“既然还没收到请帖,奶奶做什么着急操心送礼的事,莫不是摆平了依依的麻烦事,这阵子又闲得慌了。”
闻言,余氏一下子怒了起来,拐杖猛的敲在地上,发出“梆梆”的声响。
“好你个没规矩的,还敢议论起我的是非来了。”
柳云溪侧过身来面对着她,表情严肃道:“奶奶,什么时候送礼,送什么礼,我有时间自然就安排了。您若是闲来无事,那就去叔父家逛逛吧,也省得您一见到我就不顺心。”
若说几个月前,她是口服心不服,如今是心不服口也不必装乖了。
余氏明显觉察到孙女的态度大变,气得要死,也没法儿开口争辩。
柳云溪已经把话都说全了,她想争辩也没得辩。
气氛僵硬下来,柳云溪甩手离去,“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身后跟着的采晴也是一模一样的态度,看也不看她们,冷着脸走开了。
眼瞧着主仆二人一个比一个不恭敬,直到二人走出一段距离后,余氏才指着背影破口大骂:“瞧瞧她这态度,谁家做孙女的像她这般目无尊长!”
声音喊的大,却在看到柳云溪停住步子时,猛然收了声音。
怕她听不见,又怕她真听见。
余氏又气又怕,喃喃道:“再这么下去,这家里哪还有我一分立足之地了。”
白妈妈扶着她,安慰说:“老夫人别生气,大小姐不是说了,去江州做生意回来,又忙又累,估计是心情不好,才对您失了礼数。”
余氏皱起眉,嫌恶道:“家里又不缺那点银两,谁稀罕她出去抛头露面的做生意。”
“大小姐已经走了,老夫人就别置气了,平白伤了自己的身子。”白妈妈轻轻抚她的背。
气儿顺下去两口,转头不悦道:“你个老货,是不是给她打了一顿就怕了她了,倒学会替她说话了。”
“奴婢只是个下人,如今大小姐当家,奴婢虽然有老夫人护着,也不敢太造次。”白妈妈老实的低头,精神气儿跟着弱了不少。
“行了。”余氏没好气道,“我是知道了,这个家里是她做主,可是没人把我放在眼里了。”
她拄着拐杖往回走,原本是想来拿钥匙选礼物,如今扑了空,还生了一肚子闷气。
白妈妈小心跟上来,“老妇人别这样说,奴婢陪老夫人在二老爷那儿住着的时候,他们一家人,不是个个把您当菩萨供着吗。”
说起自己最疼爱的二儿子,余氏脸上的表情才顺了些。
“唉,承业是孝顺,只是……”
她满心愁绪,不住的为二儿子一家担忧,“他的家底儿本来就不多,我要再过去常住,那不是给他们一家人增加负担吗。”
闻言,白妈妈左右看看,等到见不到人了才小声说:“奴婢听说,二老爷结识了一位周老板,用您给他的那两间铺子做抵押,要开一间染布坊。”
“他把铺子给抵押了?”余氏大惊,“那可是我最后两间铺子,只要照常开下去,能吃一辈子的。”
“老夫人别着急,这其中也有不少内情。”
白妈妈耐心的安抚她,拉着人往小路上去,确认没有人会听到后才煞有其事地开口。
“最重要的是,那位周老板手上有人脉呢,人家手里的生意从江州做到湖州,做的风生水起,就连大小姐也眼巴巴的要搭上周老板这条线。”
“真这么厉害?”余氏将信将疑。
“奴婢虽然不懂做生意的门道,却也知道,只要跟对了人,做什么都能顺。”
白妈妈越说越神采飞扬。
“奴婢特意去托人问过,那位周老板做的是布料生意,接触的是京城的高门权贵,只要搭上他这条船,分得几分薄利,一年也能有五千两的利润呢。”
“五千两!”一听到有那么多银子,余氏顿时喜不自胜。
柳云溪累死累活打理那几个铺子,一年也就两三千的利润,虽然不清楚她去外头谈的那些生意具体是什么,但一年也不可能有五千两那么多。
只要她的好儿子抓住这个机会,以后的富贵说不定比这府里还要好上许多。
余氏着急道:“那可得让业儿好好把住这位大老板,别给别人抢了去。”
“老夫人放心吧,人家周老板喜欢喝酒听曲儿,和二老爷最投缘,至于大小姐,她一个女儿家去结识这些大老板,总是不方便的。”
“好啊。”
余氏放心的点点头,又说,“我房里还有对青玉的酒盏,你拿去给承业,让他送给周老板,联络联络感情。”
“是。”白妈妈欢喜应下。
聊完此事,主仆两人都面带笑容,余氏行走的步伐都轻快了。
只要业儿能抓住机会,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她就有人撑腰了,还怕一个柳云溪不成。
落着叶的梧桐树下,两位老妇人边走边偷笑,已然把刚受的气抛在了脑后。
二人的好心情,柳云溪分不到半分。
她没有回到自己的院子,而是打了个转,去了西苑。
沈玉衡刚从侧门进来,在客院外和她正面相遇,擡眸看了一眼,小脸鼓着气,失意地垂下眼睫。
柳云溪歪了下头,迎面走过去,“不高兴了?”
不问还好,一问,少年的委屈都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嘀咕说:“都定亲了,还要偷偷摸摸的进门。”
他已经对府里人交代了一个身份,怎么说也算半个客人,进出从不被阻拦,原想着和她一同出去,回来能够亲近些,没想到自己的地位竟远不如前了。
少年心态失衡,柳云溪摸摸他扎在脑后的马尾,温柔地解释。
“走的时候不也是从侧门走的吗,不好叫人知道我和你在外头过了好几夜吧。”
柳依依只是落水被人救起都会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她和沈玉衡回乡同吃同住的事要是给有心人听到,还不知道要被怎么传呢。
再说了……她也不算亏待了他。
指尖绕着他柔软的头发,低声说:“尝了那么多甜头,这会儿要你稍稍忍耐一下,不算过分吧。”
言语间勾起少年对前些日子的回忆来,这才缓和了脸色,一同进去院子。
走进院子,沈玉衡忽然开口问:“我还得住在这儿吗?”
“你不喜欢这儿?”柳云溪不解。
沈玉衡认真答:“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就是离你的院子太远了,你要勤过来就得走好多路。”
这是提醒她多来看看他?
柳云溪轻轻一笑,也觉得两个院子之间隔的是有些远了。
细细思考,对院外喊:“采晴。”
采晴远远地候在外头,答话:“小姐有何吩咐。”
“我记得哥哥住的院子后面还有一个小院,你叫人去把那儿收拾出来,让玉衡搬到那儿去住吧。”
“是。”脚步声渐渐远去。
听了她的打算,少年脸上依旧不见笑容,轻轻扯了她的袖子,指尖伸进去磨蹭她的手腕。
一双无害的眼睛纯真的望向她,“何必收拾一个院子那么麻烦,干脆像在玉谷村里时,咱们住一个院子得了。”
手腕被他撩得发痒,柳云溪反手抓住他不老实的手。
挑眉道:“要是让奶奶知道,别说成婚了,只怕她现在就会把你赶出去。”
虽然她也很想给奶奶几个下马威,挫挫她的锐气,但一定不是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
抓着他的手轻轻揉捏,安抚道:“别不高兴,那间院子离我的院子很近,只是小了点,你暂时先住几个月,等到婚后咱们再挪。”
婚后……
听到她说这两个字,少年嘴角不受控制的勾起笑容,“那你不许唬我。”
“唬你做什么,收拾收拾等着搬去新院子吧。”
她淡然一笑,看着站在阳光下的少年露出天真又欢喜的笑容,心中触动。
寒冰垒起的外壳下,是轻易无法触及的美好。
她的花,她的爱人。
只为她盛开。
——
入夜,白日的繁华喧闹全都隐没在无言的黑暗中,烛火熄灭后,房间昏暗下来,奢华珍贵的摆件暗淡了光芒,墙上挂着的字画也失了色彩。
沈晏解了外衣,揉揉眉头,疲惫着往床榻边走去。
已经做过皇帝的人,如今却还要忍受着身为人子,身为人臣的屈辱。
早已改变的心境重看眼下的处境,越看越烦躁。
前世在他得势后争相依附的臣子,这会儿对他爱搭不理;前世忠心耿耿跟在他身边的沈玉衡,如今对他起了背叛之心;而那个他前世无比厌弃的女子,他重生之后也没能忘记。
若重活一回是为了弥补前世的遗憾,那他重生,应该就是为了杀掉那个毁了他江山基业的人。
他会做皇帝,没有了那个人,他一定能长命百岁,江山永固。
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浅浅的做了一个梦。
“你的伤害好吗?”
身着青衣的女子端着烛台缓步走到他面前,替换掉了书案上已经昏暗的烛台。
“怎么看文书到这么晚,当心看坏了眼睛。”
女子轻柔的关切落在耳朵里,他斜眼瞟过去,记忆中那张写满了市侩精明的脸,在梦里却是温柔娴静。
明亮的烛光映照在她脸上,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他渐渐看痴了,因为劳累而烦躁的心缓缓静了下来。
“嘎吱——”
一声细微的声响轻而易举打碎了梦境,一切分崩离析,短暂的祥和瞬间被焦躁吞没。
沈晏猛地睁开眼睛,赫然见自己床前站着个漆黑的人影。
他擡手抵挡,可已经迟了,刺客高举的短剑已经对准他的脖子刺了下来。
霎时间,剧痛蔓延到四肢百骸,鲜血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