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里领导亲自带队,跟着几个大企业的投资人,说到当地产业优势侃侃而谈,显然下足了工夫要留住投资。
林惜岚被客客气气地请关了拍摄,留下来成了免费的宣传导游。
她粗略扫过人群,正想抽空撤退,忽地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穿着正装的崔鸿笑吟吟看她,没有贸然打招呼。
赵雾的保证确实见效,自打从省会回来,林惜岚再没听过周宴的风声,但任她怎么想也想不到,找上门的会是崔鸿。
她一时出神,完全拿不准他的动机。
余下几个中年投资人朝她满意颔首,目光不时流连,乐呵笑:“你们这平澜县,不仅风景美,人比风景更美啊!”
崔鸿挑了挑眉,四下打量起人群,没有发现目标踪影。
林惜岚面色不改,领导朗声笑:“那是自然!”
她一下子成了众人焦点,轻声笑道:“谢谢刘总,如果您对我们困雀山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可以关注我的视频账号——”
账号置顶的动态便是官媒采访的报道内容,几个投资人这才反应过来,收敛了轻浮做派,连声感慨:“陈主任老和我们提起你们山里出了名人,原来就是你呀——现在的年轻人可真不得了,这么年轻就这么有能力,我都开始期待起合作了!”
林惜岚笑而不答,倒是那主任忙不叠接话,恨不得当场就把整座山卖了。
“你们扶贫书记怎么不在山里?又去哪了?”主任语气不佳,扭头和投资商解释,“说起来,这个赵队也是有能力的——但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历练不足,这种年轻人啊,最容易掉坑里,还是要脚踏实地,实事求是才行,小林啊你说对吧?”
林惜岚莞尔,反倒是崔鸿突然重重咳嗽了一声。
刘总立马关切地问:“崔总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水土不服?”
崔鸿摆手,发问:“那赵队长究竟做了什么?”
这空降来的太子爷在想什么困扰了刘总一路,别人不知道崔鸿身份,他可是一清二楚,在云浮省有几个敢和他叫板的?怎么也琢磨不出怎么就心血来潮跟着跑到了这旮旯村落。
他暗暗记下这一路遇到的人名,识趣地闭紧了嘴。
那张主任眉毛都不皱,风轻云淡:“年轻人嘛,激进一点能理解,但你说要在我们风景这么好的地方建工厂,你说这不闹着玩么?”
林惜岚瞥了他一眼,“我记得赵队长是想引进精深加工企业落地县里,延长产业链,摆脱过去落后的老路。”
“哪有那么简单!哎哟要不总说你们年轻人呢,都是纸上谈兵,半点当地民情不讲,可别反倒把生态糟蹋了!”
林惜岚:“我只知道,要不是之前有人‘指导’村民满坡种咖啡树,这几年的鸟也不会少这么多。”
咖啡树的种植是门不简单的学问,绝不是把苗发下来就能解决的。诚然困雀山是适合咖啡树生长的好地方,但这么一通胡乱搅和,换新扶贫队长时那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原本的普通模式硬生生成了地狱模式。
突然来了下派的人接手,可以说让县里领导都松了口气。
赵雾来后没多久就请了种植专家来勘察,申请了资金修配套的水利设施,还不忘在咖啡地里种芒果、菠萝蜜等经济作物当荫蔽树,最大限度保护当地鸟类的栖息生态。
然而这张主任却是打定主意要当个睁眼瞎了,呵呵道:“那林小姐的意思,这是我张永德的不是了?”
他护着上任扶贫队的张队长是情理之中,林惜岚平静道:“大几千万人的队伍里混进几只蛀虫是难免的事,但要是助长这种不正之风,任他打压忠诚担当的高素质干部,那就太叫人失望了。”
她这话一出口,一行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张主任脸色更是臭成了猪肝色。
林惜岚一jsg脸无辜:“张主任,您哪里不舒服吗?”
张永德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个遍,皮笑肉不笑:“林小姐说话可要注意点,一些话可不能乱说。”
“那当然。”她笑了笑,“实事求是嘛,张主任也要记得才好。”
他们已经走到了庄园内,水洗的红色咖啡果正浸泡着等待下一步处理,赵雾依旧不在,张永德可算抓住了把柄,“你们赵队长这是离村了吗?”
驻村书记要求是工作日必须全天在村,县委组织口一旦抽查发现,处罚虽然不至于,但约谈还是要做的,然而赵雾本就是上头组织部下派的,工作到位了,一两天不在的,县里也不会揪着这个较真。
这张永德的职务和这八竿子打不着,实属找茬。
庄园的负责人也知道话不能乱说,瞅了眼这阵仗,见林惜岚在后轻轻摇头,急中生智:“赵队长去汇报工作了!”
张永德冷笑:“今天又不是周末,汇报哪门子工作?”
一时沉默,最后接话的竟是崔鸿,他笑得如沐春风:“看来这回时间不巧,赵队长只怕是去忙正事了,张主任严格是好事,就怕有什么误会,不如一起约顿饭,请赵队长坐坐,正好也让我们这些投资人啊心里有点底。”
他说的比唱的好听,笑意却不达眼底,要不是实在找不到接触赵雾的渠道了,他又怎么可能亲自来这旮旯地赔笑?
好在张永德还记得给投资商面子,闻言立马张罗起来,“崔总年纪轻轻就这么沉稳,哎呦,要是我们体制内有您这样的人才就好了!”
他明里暗里踩一捧一,崔鸿头一回尝到被捧杀的滋味,看了眼没吭声的林惜岚,连声摆手不敢担这谬赞。
好在林惜岚看起来并没有在意。
他心思飞快活络起来,自此上次公安局的篓子捅破,他在京圈算是有了姓名——带着周大公子在地盘上翻车的奇人,当然,被嘲得更厉害的还属周宴本人。
林惜岚这个在小圈子内如雷贯耳的名字也终于进入他的视野,见惯了灯红酒绿的崔鸿只觉神奇,想起真人却有些失望——素颜气色一般,穿得还有些土,实在想不通怎能让那两位打起来的。
美则美矣,但如今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直到今天,见识到她不卑不亢地回怼后,崔鸿才后知后觉地摸到些许缘由,对她的评估调了又调,不敢再等闲视之。
张永德并没有打通赵雾的电话。
他脸色愈发难看,就连林惜岚也察觉到了不对——距离上次赵雾给她发消息,已经过去了很久。
他下山得很突然,脸色看不出喜忧,只匆忙带了公文包和电脑开车离开,连午饭也没吃一口。
林惜岚往他车前抽屉里塞了一堆小熊饼干,也不知道他发现没有。
赵雾不在,张永德这一行便像车没了两轮,他哪里真的懂困雀寨的产业情况,只好让人端了咖啡出来,往山腰凉亭一坐,带人赏起了景色。
湛蓝晴空,远处万里无云,山坡里密林墨绿,时有啁啾,如若不是憋了气,确实是心旷神怡的好去处。
刘总和崔鸿搭着话,“把这打造成景区我看也很不错!”
话茬打开了,哪里建酒店,哪里建人造苗寨,一个个购物集市在他指点下拔地而地,听得让人发笑。
林惜岚伶牙俐齿:“刘总看来是农村来得少,这样的风景各市各县比比皆是,还不值当让游客特意跑这么一程。”
她看过赵雾的计划书,咖啡庄园做起来了,还愁没有观光的人吗?光是来来往往的从业者爱好者,就够为当地人提供就业岗位了。
然而赵雾的野心却不止于此,他要的是一整个示范园区,要的是集种植加工、民族风情、旅游观光、创意体验、生态休闲和文化会展于一体的新型多业态聚合模式。
林惜岚近距离地观察着他的思考与行动,她见过他写的S 模型,审阅过他每一版草稿和思维发散的导图,无须质疑,他将他的时间和精力毫无保留地献给了这一片远方的土地。
可依旧有人质疑他。
张永德换了话题,问起林惜岚的母亲,“兰老师是个好人,要是她想调回县里,我们这边也不是不可以帮忙——”
他拖长了调,眼底闪过精明的计较,在他们眼里,好人和蠢人是一对同义词。
林惜岚无声轻笑,正要反讽,张永德的电话却响了。
藤椅上的崔鸿立马转过头来,林惜岚瞥见屏幕,不是赵雾,而是一串办公室电话号码。
张永德困惑地接起,不过半分钟,脸色骤变。
林惜岚转过身,视线正好和崔鸿的目光相接,他微扯嘴角,扬了扬手机,露出叹服的笑意,“看来赵队长是不需要我的帮助了。”
几分钟前,他比张永德更早一步地收到了消息——赵雾在县里受阻的计划书,已经在市里一致通过了。
张永德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如今反应过来也追悔莫及。
林惜岚没有注意这位领导的失态,像这样的绊脚石,对赵雾来说本就无足挂齿。
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崔总来我们这穷乡僻壤有什么事?”林惜岚最不喜欢这类背景的人,奈何赵雾天生就是吸引这类人的硕亮光源,她不可避免地会同他们有所交集。
见识过她的锋芒毕露后,崔鸿没指望对方给自己多少好脸色,实际却比预想要好得多——他又在心里调整了对林惜岚的认知,能屈能伸,八面玲珑,并不是完全不通人情俗事的天仙。
崔鸿的目的是什么?两人心知肚明,但谁也不会戳穿,他笑道:“当然是来投资的,这座山的前景不可估量呀。”
他当然不是钱多事少的慈善家,林惜岚没有掉以轻心,滑溜地把话题又推了出去,这话答的是刘总,他看她的神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谨慎恭敬,唯恐对方有什么被冒犯的。
领头的张永德坐立难安,这一行也便匆匆结束了。
临走前,崔鸿擡头忘了眼这蓝天,不由感慨,“赵队长和你们平澜县,确实有缘啊。”
林惜岚不知所然,正要发问,对方却已经上了车,朝她友善地挥手告辞。
她轻笑着,没有再回话。
当天夜里,赵雾如预料般回得很晚,山里已经陷入寂静的沉眠,林惜岚听到操场外的停车动静,披着外套走了出去。
本就没几盏的路灯不巧失修中,车前灯一熄灭,寒风便笼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
她试探着喊了声:“赵雾。”
风吹淡了她的声音,赵雾倚靠在车前,侧头看向她,微微一笑:“怎么出来了?”
林惜岚反问他:“你怎么不进去?”
他穿得很少,外套的领扣没有解开,瘦削的面庞线条有些冷硬,暗淡月色下显得格外孤寂。
她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他明明刚解决了一个大难题,理应以一种漂亮的胜利姿态凯旋而归。
可是他却只是平静地抽出了一支烟,问她:“介意吗?”
林惜岚摇头又点头,赵雾笑了一声,把打火机收了起来。
他斜靠在车前盖前,垂着眼睛,过瘾般咬着一根没点燃的烟,那张常年不动声色的面孔笼上淡淡的阴影,露出外人难以见到的真实模样。
林惜岚脚步很轻地靠近了他。
擡手间,她轻易从他嘴中别走那支细烟,仰头与他直直对视。
赵雾失笑,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伸手抱住了她单薄的脊背。
“赵雾。”
林惜岚又唤了他一声,挣扎着从他怀里探出脑袋来,赵雾低低“嗯”了声,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股饱胀的满足感。
而后双唇印上温热干燥的双唇,林惜岚踮着脚,很慢地舔舐着他的下颌,他的唇角。
那些封闭的情绪刹那间倾盆而下,赵雾任她踩上自己的鞋,翻身将人压在了车前盖上,另一只手扶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的唇含着不断吮吸,一直吻出叫人脸红的水声,分开时拉出细长的银丝。
林惜岚忍不住咬了他一口,随后又想起主动挑火的是自己,羞恼地jsg抱紧他脖颈,小声问:“好一点了吗?”
赵雾这会儿热得厉害,拿她半点办法没有,只能报复性地挠她腰肢,叹道:“完全好了。”
她是比烟草致命万倍的成瘾物,一次沾染,终身不可戒除。
烈火燎原,点燃了无边无际的理智,赵雾把她打横抱起,往室内走。林惜岚把脑袋罩进连衣帽里,恨不得把整张脸遮住,生怕里头的大学生老师们突然出门撞见这一幕。
他们没有去床上,赵雾抱着她,坐在了卧室的办公椅上。
胯骨相贴,他让林惜岚面朝着他,擡起她的下颌,端详过后,喉结耸动,几乎有些压抑不住□□。
林惜岚兀自絮叨地聊起白天的见闻笑谈,赵雾听得一点儿也不认真,眼睛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唇,红润湿漉,是被他吻出来的。
“你什么时候这么敢说了?”他揉她的发丝,林惜岚发痒闪躲,惹得他愈发难耐。
“我悄悄录音了。”她脑袋靠在他肩上,狡黠一笑,又凑近他的耳畔,吹出暖融的气息,“他们怎么能这么委屈你。”
委屈吗?赵雾忍俊不禁,心下却一软,情不自禁地吻住她的额头,往下是鼻尖、双唇,一直到捏住下颌,不让她躲闪地深吻着,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着,一不留神,深埋的情绪尽数脱缰而出,展露出他自己都意外的冲动。
林惜岚靠着他胸膛闷声笑起来,赵雾无奈轻叹,额头抵住她的额头,沉默片刻,忽地道:“我想带你去见见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