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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2 / 2)

不远处,带着黑色圆盘帽的邹姨正同久未见面的兰晓英交握着手说话,时不时笑着朝这边投来视线,林惜岚眼观鼻鼻观心,自然地为同桌人斟起酒来。

酒是困雀山邻寨的自酿烧酒,素有名气,度数一点不低,赵雾应着一杯杯敬酒,脸色不改分毫。

“这酒竟然这么辣——”

人未到声先闻,那口标准得听不出任何口音的普通话在人群中独树一帜,林惜岚眼睛被亮闪闪的银饰一晃,叶穗就坐在了她跟前。

不给她紧张的时间,叶穗又爽快地自斟一杯,脸凑近了她,绽开笑颜:“林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林惜岚哑然,不知如何回话间,叶穗那张凑得过于近的脸被人拉远了——那同样衣着夸张银饰的女伴拽着她,手肘撞了撞叶穗,“你也不怕把人家给吓着!”

叶穗被她教训也不生气,反而笑吟吟地搂着她肩膀,朝林惜岚道:“这是我女朋友,认识一下。”

林惜岚愣了几秒,“噢”了一声,下意识地侧头去看赵雾——他正端着小巧的酒杯,闻声扬眉一笑,朝她比了个敬酒的姿态。

叶穗抱臂笑道:“一直没找到机会和你解释,老赵当了那么久挡箭牌,现在想想当初挺不地道的。”

林惜岚已经反应过来了,但她觉得自己也有必要解释,“……我和赵队,本来也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所以也不用那么早惦记着给她解释。

“欸?”讶异出声的是叶穗的女伴,叶穗噗哧大笑,半点没有丧气,“这么说,赵雾还没追到你啊?”

她笑得头上的银冠坠子乱颤,朝还在乡亲们堆里的赵雾喊:“雾哥,你怎么回事啊——”

林惜岚坐立难安,根本不敢往那边看,赵雾的声音传过来了,带着明显笑意的、纵容的语调:“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她的耳朵红了,叶穗和女友窃窃偷笑,摆手道:“行吧,都听林小姐的!”

不少人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一身银饰的陌生人,长桌旁有人问:“姑娘你是东边那边来的族人?”

叶穗这一身行头明显不是影楼能做出来的,那银花冠和项圈银锁一看就是真金白金,手工刺绣华丽,整套下来没有几十万搞不定,平澜县是苗族聚居地,但要说能拿出这种家底的人家,那可没多少。

“……不是。”叶穗女友忍笑,白了她一眼,“看吧,就你兴冲冲要定制这一身过来,果然闹笑话了!”

叶穗来了才知道苗族也分这么多支系,而平澜县这一支又和主流里的差别如此大,刚一进广场就傻眼了。

林惜岚忍俊不禁,和老乡解释:“她们是我认识的朋友,过来玩的。”

长桌宴摆的都是当地特色菜,大锅饭滋味一般,但叶穗两人相当给面子,就着热热闹闹的氛围,一边斗嘴一边吃得老欢快。

赵雾已经放下酒杯了,周围坐了一圈喝上脸的人,林惜岚笑,“你这是把他们喝趴了?”

“我没他们能喝。”他这话不算谦词,敬他的人多,但他不见得次次干完,这自酿酒不比啤酒,后劲大着,他下午还不能歇息呢。

正说着,张亦澄终于跑回来了,她没在长桌宴上吃,去了新认识的小伙伴家,林惜岚佩服她的胆量,想起有些后怕:“刚刚还问起你呢,怎么去陌生人家里了?”

张亦澄身份重要,又是小孩,林惜岚想到叶穗就这样把人带过来了就有些心惊肉跳,要知道,在京城时,张亦澄去外头玩都还要带个她或者别人陪同呢。

“郭大哥陪我去的!”她嘟囔着回,“而且才不是陌生人,她也是林老师你的学生——叫金晶,她还收到过我捐的书呢,是不是特别巧!”

这孩子一开口,气氛立马就活跃起来,和赵雾叶穗他们的刻意收敛的口音不同,张亦澄带着明显的京片子味儿,眉飞色舞的,侃什么都兴高采烈。

她说的郭大哥是她们这一行的司机兼保镖,林惜岚松了口气,含笑道,“去了那么远啊……”

“不是不是,是她带我去其他朋友家吃,就在旁边,小学生都在那里吃。”她说得像自己不是小学生一样,林惜岚失笑,明白了她去的是小孩桌。

但说实话,张亦澄确实没有那么明显的稚气了,尤其这两年蹿个子,比山里头同龄的孩子高了一大截,站在一起像是大了好几岁。

差别远不止于此,张亦澄从来不是娇生惯养的小公主,虽然也穿着传统苗服,皮肤不算白皙,但她依旧一看就不是山里孩子。

林惜岚难以确切描述出那种感觉,一如她在赵雾身上所看到的——即便他戴着草帽套上jsg老头衫,皮肤晒成小麦色,也不会有人真的觉得他属于土地。

张亦澄好久没见到林惜岚,亲热地贴着她坐下,又不满地瞥了眼对面的小情侣,抱怨的声音也不降低:“我再也不想跟叶姐姐出门了,她女朋友和我说的话都比她和我说的多,就只会撒狗粮,根本不管我。”

叶穗毫不客气地锤了她一爆栗,“短你吃还是缺你穿了,当时哭着闹着要来的可是你自己!”

她还没怪这个小家伙打扰了自己的二人世界呢!

林惜岚终于能插上话了:“你们怎么想来这边的?”

平澜县一穷二白,在旅游大省却连旅游都做不起来,哪怕今年办了这么个节日,也依旧无甚名气,只有邻近的游客顺路来看看。

叶穗带着女友,显然是不打算在家过年,计划到处旅游转转。

“这不是来找林小姐玩嘛。”她笑得没个正形,林惜岚轻笑一声,她有什么好看的呢,无非是赵雾在这,京城里自然对她好奇得很了。

“可别把我和京里的那些人混为一谈!”叶穗似乎看穿了她的念头,双手比了个“叉”,乐道,“你和赵雾在一起,我一百万个赞同。”

林惜岚被她逗乐了,忍不住问:“为什么?”

“没为什么,硬要说的话就是眼缘。”叶穗一笑,话锋一转,“反正又不是我结婚。”

林惜岚扑哧笑了出来,叶穗忽地正色望她,“最重要的是,我和大川一直都很相信老赵的眼光。”

林惜岚似有所动,她突然想问赵雾为什么,这种追问仿佛是人的天性,非得有个水落石出的答案心里才踏实。

偏偏感情是最难说出个所以然的。

长桌宴散场后广场依旧热闹,这是寒潮后难得的好天气,家家户户都敞开了门,摆着椅凳坐在外头,爱凑热闹的也有地方去,接龙舞、斗牛斗鸡、吹芦笙比赛,广场上随时起乐舞,随时加入随时退出,也不乏主动献唱的行家。

张亦澄玩疯了,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恨不得进人家家里转转,平澜县保留着许多完整的少数民族风俗,商业化痕迹少,那顶昂贵的小孩银头冠被她借出去,村小和镇上的小女孩们轮流戴着,一起尝了个新鲜。

林惜岚也被这群小孩围得团团转,转头看见金婷娜,她趁着年假回了老家,特意过来和她打个招呼,小留蝴看妈妈的神情没那么抗拒了,林惜岚无奈,在山村里,赚钱和陪伴总是难以两全。

“留蝴说你今天特别漂亮!”金婷娜笑着感叹,林惜岚反应慢了半拍,她说的留蝴是那个眼睛乌溜溜盯着她的大女儿。

林惜岚温和地笑起来,又说起家里还有几套小时候穿过的苗服,要带给她那两个小女儿,“别和我客气了,难得过节,就当我送她们的礼物,就怕你们嫌旧了不要呢。”

山里人家手工做的衣服哪有年年新的,何况还是兰家外婆的手艺,金婷娜自然懂得其中珍贵,蹲下教小留蝴说“谢谢”。

镇上的长桌宴摆到很晚,下午也就变得分外地短暂,傍晚的时候,方阵又集结起来往自家村寨游行,篝火晚会在各个山头,许多户人家收拾房间做起游客的生意,大有要把热闹维持下去的势头。

兰晓英和熟悉的老小聊了一整天,晚上累了,带着路驰一家人回镇上的小楼住,叶穗拎着张亦澄回了县里酒店,就剩下赵雾和林惜岚回困雀山。

赵雾回寨是应有之义,至于林惜岚,那就不得不说村小这帮学生了,晚上的篝火晚会简直就是他们的狂欢,说什么也要老师来看,“您不来谁给我们拍照呀!”

就这样,她被磨得答应了上山。

好在同行的还有李菀,两人苗服还没换下,走山路累人,蔡平安便开了那辆三轮车送她们,两条凳子搁上去,车就沿着新修的水泥路开起来了。

太阳落山,晚风习习,困雀山的气温骤降,林惜岚眯眼感受着这山间的风,远方是黑黢黢的密林,偶有鸟雀归巢的叫唤声,树影簌簌,身旁的李菀哼起了小调,是那首山里小孩都会唱的苗语《春之歌》。

林惜岚重新戴上圆盘帽,串珠流苏被路颠簸着摇晃,她跟着低吟浅唱,远远地,看到了熟悉的山腰大树、界碑和新挪来的土地庙,看到了空地上燃起的篝火和围成一圈的人们。

蔡平安车停稳,林惜岚从露天的车后下来,立马有人殷勤地递上了踩脚的凳子,一擡头,竟是看到阿傍。

他还穿着白天那套百鸟衣,伸手要扶她,林惜岚笑着没搭手,稳稳地踩上那凳子,轻盈落地道:“谢谢。”

李菀脸上满是看戏的笑容,不等阿傍也来扶她,蔡平安抢先直接把她抱了下来。

比人高的木桩底下被点燃,篝火在高呼声里冲起,照亮了整片旷地。

芦笙声有韵律地响起来,林惜岚扫了一眼,赵雾又不见踪影。

阿傍搬来了音响设备,甚至还带了吉他,一番开场把聚拢的人们都逗得直笑,小朋友们挥着手臂配合叫喊,橘光色的火焰下,映得一张张脸蛋生动红扑。

李菀带了相机,和蔡平安打情骂俏摆弄着,林惜岚无聊地站在一旁,只有刘小娟和王春花叽叽喳喳地陪她说话。

可是小孩子懂什么呢,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刘小娟问:“林老师,你在找赵大哥吗?”

林惜岚无言,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见她不否认,刘小娟继续道:“我过来的时候碰见他了,杨姥姥家好像有什么事情,他去帮忙了。”

林惜岚微微一笑,阿傍开始喊大伙们跳舞,她便一手牵起刘小娟,一手牵着王春花,跟着踩起节拍来。

舞很简单,一圈人绕着篝火变换脚步,一边走一边踢踏着,对面的学生们朝她笑,末了在阿傍的引导下一起合唱起了民歌。

李菀和蔡平安在起哄下对唱起情歌,博得一片叫好,很快就有人拉郎起林惜岚和阿傍,撺掇着两位主持人跳踩堂舞。

阿傍拘谨地看着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作为热场的主持人一停顿,场上气氛顿时就凉下来,僵持中,林惜岚只得叹道:“我只会一点点。”

这话有些谦虚了,林惜岚学什么都很快,更别说就常演奏的那几个舞步,好在这舞没什么肢体接触,两人依旧是那身主持的盛装打扮,在众人热闹的叫好声里,撩着小步开始了。

她和阿傍变换着脚步,蹲点、转圈,擡起的鞋碰了碰,又转起圈来,轻快活泼,圆盘帽下缀的流苏跟着一点一摇,焰火映入她的眸底,亮得叫人不敢直视。

芦笙调又变了,是最常吹的曲子,林惜岚的舞步变得更加简单,阿傍没反应过来,差点绊了一下,惹得许多善意的扑哧笑声。

篝火温暖热烈,噼里啪啦的火星跃动着,穿过那明亮的焰心,林惜岚仿佛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舞结束了,众人还不尽兴,芦笙队便继续吹起来,林惜岚微微偏头,赵雾手里抱着一竿芦笙,穿着融入当地的传统苗衣,冲她笑笑。

她愣在原地,直到和他一起退到外圈,才吃惊发问:“你从哪弄来的?”

“衣服是杨嬷送的,芦笙么,是前几天找镇上的师傅新做的。”他笑起来时五官舒展,林惜岚闻到了淡淡的酒气,仰着头盯他,几秒后才“噢”了一声。

然后她又说:“刚才后半段是你吹的吧,这么简单。”

赵雾忍不住去捏她脸,手自然地拂过那剔透的串珠,低头透过细密的流苏看清了她半张脸。

周围人声鼎沸,欢闹的人群绕着篝火围圈走动,时不时传来热烈的呼声。

而在那棵古老的榕树下,他们相对而视,整个世界便静谧下来。

赵雾原本要捏她脸颊的手一点点放松,最后只是轻软地抚摸了她的下颌。

“为什么换苗衣?”

“看起来和你登对一点。”

“为什么吹芦笙?”

“听说在这里,不会吹芦笙就没有对象要。”

他们躲在树下偷闲聊天,林惜岚扑哧笑出来声来,咕哝道:“……也没有吧。”

她一想到赵雾为了这个特意去学吹笙就觉得有些好笑,又道:“不如学几句苗语呢。”

“你怎么知道我没学呢?”他含笑反问,林惜岚不确定起来了,追问,“那你会说什么?”

他不说了。篝火旁很快有人认出了赵雾,招手着起哄要他来表演,林惜岚乐得催他:“赵队长不去跳个舞?”

起哄的人越来越多,赵雾来到困雀山后可以说越来越接地气,众人打趣起他也毫无忌惮,好多小朋友已经开始偷偷笑起来了jsg。

赵雾还真不会跳舞,林惜岚得意忘形:“要求我吗?”

两人在幽暗的树下咬耳朵,赵雾的唇凑近她的银耳坠,低声亲道:“求你。”

说罢,他看向了音响旁的吉他,牵着林惜岚手腕,走到了篝火前。

赵雾会唱什么歌?林惜岚不知道,她从没听过他唱歌,也不了解他的音乐水准,但据张亦澄说,他是会弹钢琴的。

火光前,他笑了一下,林惜岚呼吸一屏,听清了他说的歌名——《一生所爱》。

他知道她会唱这首歌,她在校时就改编过苗语版,只是没什么人在意。

一如她那贫瘠的家乡,知道的人如此之少,感兴趣的更是所剩无几。

但赵雾全部都知道。

吉他弦拨动,没有其他伴奏,他就这样自然地唱起了调。

“从前/现在/过去了再不来……”

这是林惜岚第一次听他说粤语,音色低沉悠远,有着和他年龄不相称的厚重感,熟悉的歌词淌过,她怔怔地沉入其中,在他含情注视的眼神中,自如地接上了词:

“相亲竟不可接近/或我该相信/是缘分……”

——缘分。

到底是为什么呢?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们本有太多的“如果”错过彼此,可缘分又让他们一次次靠近。

身着复古苗服的两人相距不过咫尺,背后是腾燃的篝火,头顶是深远无尽的沉夜,今夜无月,不宜相思。

噼啪的火焰不厌其烦的跳闪,赵雾坐在高脚椅凳上,弹着吉他为她伴奏,他的眉眼陷在阴影里,垂眸时视线相接,似墨的瞳仁里满是她的倒影。

副歌的配合越来越默契,赵雾只拨动着弦,更多的词交给了她的苗语改编。

林惜岚仿佛回到了那年无人问津的校园里,她录制着这首歌,赵雾倚靠在不远处的栏杆前,就那样看了她很久。

收尾的那一刻,篝火掌声雷动,高呼声四起。

赵雾从那高高的椅凳上跃下来,忽地探身凑近了林惜岚,在古树山神的庇佑里,在高燃的篝火下,在众目睽睽中——吻上了她。

万物静默,心跳不止,他说:“我爱你(苗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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