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惜岚想问过去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断言的赵雾绝不缺爱呢?是他身边随年纪逐渐分离的发小,是陈家寡言的饭桌,还是丧父后纷至沓来的同情?
人人都敬他,人人都护他,人人都期盼他,人人都有求于他。
唯独没有人真正爱他。
林惜岚拽住了他伸过来的手臂。
“我想知道。”她突破了那层看不见的结界,“你愿意和我说说吗?”
那些她曾经毫不关心的隐讳往事,如今竟也可以坦荡问出。
赵雾笑笑,“从哪里开始讲比较好?等你见了他们,自然会明白的。”
谈不上开心不开心,在他记事以来,几乎没怎么收到过诸如“开心快乐”的祝福,那个圈子里的人更喜欢祝他:“前程远大”。
而他不能表现出疲惫,疲惫意味着力不胜任,不堪大用——意味着无法肩负责任。
赵雾在最缺爱的时候遇到了最不缺爱的林惜岚。
即便他高高在上从容不迫,即便她一无所有穷途落魄。
渴望亲密和充满控制欲的从来都是赵雾。
所以他对林惜岚说:“是我在依赖你。”
落地玻璃窗外,一直飘的雪停了。
林惜岚侧头,夜空中乍然划出一道弧线,烟花腾起绽放,一簇簇满目璀璨,流光溢彩,如火树银花,如坠落流星,将漆黑无尽的天空照得透亮。
——这是赵雾为她预订的烟花。
零点的钟声敲响,楼下传来此起彼伏的高声呐喊:“新年好——”
林惜岚望向赵雾,露出一个比烟花还灿烂的笑容:“新年快乐!”
她说:“新年快乐的意思是,新的一年每天每天都要快乐。”
她支着小餐桌的手肘前倾,往他左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又亲了右脸颊一口。
这是柔软的、独属他一人的冬日暖阳。
新年的第一天,林惜岚在云层狭缝中等到了雾浓顶的第一缕微光,如赵雾所言,今天确实是放晴的征兆。
山头到处挂上了雾凇,银白霜花缀满枝头,赵雾帮她帽子围巾通通戴好,牵着人往坡下走。
天色还早,林惜岚眯眼看这白茫茫的雾,隐约透出一丝亮意,她把雪踩得嘎吱作响,想起越野车后备箱还没动用的登山杖,“你该不会想在这种天徒步吧?”
赵雾瞒不过她,笑叹:“放心,不是在这。”
林惜岚一点也没放心,她碎碎念着咕哝几声,下一秒看到了一棵大树——冰花挂满枝头,它孤零零地伫立悬崖边上,仿佛在守候旅人归来。
她的注意力立马被转移,而很快又一句话也说不上了——
静谧的日光缓缓升起,浓雾平和地消散退场,梅里雪山的全部面目在浸染的霞光中神圣浮现。
曙光照亮,金山背后是隐隐的蓝,雪山之下是深黑的厚土,连绵的山峰起伏,叫人不由心生敬畏。
林惜岚不说话,赵雾也不打扰她,两人静默地站在那棵大树下,就这样从初亮等到天光大亮。
晨曦把两人早起的疲倦一扫而空,在这样的大自然下,人类显得如此的渺小。然而当颠来簸去,沿着澜沧江一路翻山越岭来到雪山脚下的西当村时,林惜岚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挑战才刚刚开始。
天堂在左,雨崩在右,低头是卡博格的圣水,擡头是神女峰的轮廓,但在此之前,林惜岚首先要徒步六小时进山。
路是泥土路,赵雾蹲下给她的登山鞋绑专门的鞋带系法,林惜岚低头看见他鼓囊囊的登山包,还没开始走就觉得脚步沉重。
赵雾把她安安全全装扮好,递给她登山杖,笑:“感觉如何?”
林惜岚有点想吸氧。
她说:“我觉得开车也没那么可怕。”
赵雾无奈:“可惜里面越野车不准进。”
林惜岚沉默地盯着他,最后沉沉叹了口气。
她没有再纠缠,比他更快一步地踏上覆着残雪的泥土路,头也不回地喊:“我先走了——”
赵雾失笑,擡头望见白云雾霭从雪山顶蔓延而下,峡谷杉林耸立,穿着冲锋衣的林惜岚沿着蜿蜒小径徒步其中,转身回头看他时,宛若神女下凡。
但神女不会哭丧着脸,愤愤不平地突然朝他吼:“赵雾!我真是倒霉才喜欢了你!”
赵雾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