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惜岚目光扫视了一圈,没看到王春妹,问起来才知道,她终于去特殊教育学校了,每周回来一趟。
“她爸爸不想她去,虽然不要学费了,但路太远了,交通费很贵。是后来飞鸟计划给他家补贴了所有支出,才送过去的。”刘小娟也有些开心,“她前几天周末回来,说自己交到了新朋友呢!”
林惜岚不禁莞尔,这是困雀山第一名能够进入特殊教育学校的孩子,这样的残障儿童在山村还有很多,对这些家庭来说,能做到吃穿不愁已是最大的善,没有谁想过还有什么特殊学校,更没有想过他们未来的发展。
而如今,王春妹像是一只折翼蝴蝶,开始费力地飞到外界,林惜岚不由得心头一胀,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
操场的动静引来了不少围观,李菀也过来了,见到林惜岚便笑:“我说谁呢,林老师怎么回来啦?”
林惜岚正在给他们拍照,闻言转头笑,李菀见到她,扫了一圈没看到赵雾,叹道:“我下个月估计就要走了。”
她的支教任务圆满完成,就要回淮海市小学了,林惜岚反应过来,先道了声贺,和淮海相比,青木镇确实是穷乡僻壤,李菀也是好脾气能吃苦,才能在困雀山村小待这么久。
“怎么,你们一个个都不留一留我?”她好笑地反问,林惜岚笑,明白过来,“蔡平安没留你吗?”
李菀安静了几秒,才道:“没呢,还说什么要搞饯别庆祝一下。”
林惜岚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她还是说:“是该庆祝呀,淮海那么发达,回去多好啊。”
“……我之前说想留下来,是真心的,我喜欢这里。”李菀又叹了口气,“你不是到处求人才吗,怎么反而要赶我走了?”
上课铃声响了,学生们都往教室跑,林惜岚结束了拍照,站起身来,问,“你是独生女吧,和家里人商量过吗?”
自由永远都是有代价的,她太清楚这样落后的山村对年轻女性有多不友好,李菀接触到的几乎都是正向反馈,但那些暂时隐藏在背后的阴霾从未消除,她真心把李菀当朋友,所以希望她能去到发展更好的地方。
李菀沉默半晌,片刻后道:“蔡平安也是这样说的。”
林惜岚笑了,“你们吵架了吗?”
异地确实是个大问题,尤其前途迥异的分离,然而李菀却道:“没有。”
“我和他表白了。”说罢,她的脸上流露出几分羞怯。
林惜岚面露惊讶:“你们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吗?”
李菀尴尬摇头:“没有呀。”
蔡平安不想耽误她,哪怕有好感也不敢提,还是她临走按耐不住了,才主动挑明了心意。
说到这,李菀也有些恼,林惜岚无奈,她最不喜欢掺和别人的感情问题,别说做参谋了,她自个儿都理不清呢。
李菀也知道求助她这个小白无济于事,只好奇地问起她:“赵队长明年要回京城吧?那你打算怎么办?”
这问题林惜岚早已应答如流:“到时候再看吧。”
走一步看一步,这可真不像她凡事做好万全准备的风格,可就是这个模棱的答案,其实已经表明了她的倾向。
赵雾已经从镇办公室办完事回来了,车停在校门外,林惜岚扬手和李菀告别,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座。
正逢放学,穿着校服的学生们挨个排队上新校车,赵雾一路减速慢行,林惜岚望着窗外,忽然笑了起来。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特别想穿校服。”她回忆起童年,“村小没有校服,镇上小学也没有,只有县里的实验小学才有校服这种东西。”
明明不好看,但就是想要穿,那时候的小林惜岚,大概是有些自卑的。
“以前我一直觉得小学没那么重要,我在村小念的小学,后来不也考上京大了吗?可现在我却觉得,那时的我实在太幸运了。”
她去过一次京大附小,那一场冲击丝毫不亚于她初入京大,和村小相比,说是天上地下都是保守。
后来她逐渐习惯那群穿着附小附中校服的孩子在京大自由穿梭,京大食堂就是他们的第二食堂,他们从小便接触着全国最顶尖的资源,给他们上课的老师无不是精英名师,讲座活动全是外地高校想请请不到的教授院士。
“我一度陷入痛苦,赵雾,你能想象吗,那些你们觉得理所应当的资源——”林惜岚顿住了,眼前是个没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住在镇上的学生们正成群结队的穿过马路,她闭上眼,“我当时很愤怒。”
还有那么多的孩子,连上学的机会都没有,连拥有一个专业老师都做不到,她回到困雀山后,那种抽象的愤怒变成更具体的无力,谁能为这些不公负责呢?难道就只能怨恨所谓的命运吗?
她回到了困雀山,那些一张张苦难的稚嫩面孔既让她心惊,又让她心生悲悯,她第一次真正地理解了坚守的母亲。
林惜岚想要保护他们,想要为他们争出一点希望,冲出困顿的大山,不再悄无声息地埋葬其中。
她看向赵雾,车停在了马路边,他认真地听完了,思量片刻,郑重道:“我很抱歉。”
“但是惜岚,你考上京大靠的绝不仅是幸运,你很强大,比我强大得多,你也有理由愤怒,来到困雀山后,我经常感到惭愧,我们祖辈的积累不同,但人与人之间,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差别。”
每个人的先天基因不同,后天环境不同,可是人出生在世上,理应得到基本的生存保障和机会平等,得到人之所以作为人的尊严。
车再一次启动,赵雾告诉她:“这是你的理想,也是我的责任。”
——这便是他所能给予的表白与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