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
从京城回来后没几天, 林惜岚就感冒了。
云浮没有供暖,冬天的寒风一吹,湿漉的雨雪一淋, 夜里登时就发了烧, 赵雾摸到她发烫的身体, 立马从床上翻身起来,床头灯一开,温度计一量, 问她:“要不要医生过来看看?”
林惜岚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连着咳嗽几声, 头晕乎乎道:“我睡一觉就好, 别小题大做。”
她脸烧红了, 不太乐意说话,赵雾赵雾端了温水喂她, 退烧贴贴上,问她头疼不疼。
林惜岚轻轻摇头,赵雾把她凌乱的发丝从枕头上拨出来, 哄她喝药。
感冒药有些发苦,她眼睛困得睁不开,萎靡地拉过赵雾手腕, 微眯着眼看时间, 半点没看清, 赵雾摸摸她的脑袋,“两点五十三了。”
林惜岚裹着被子往床另一边滚, 逃避喝药, 最后还是被赵雾拽住了,喂了下去。
“小乖真懂事。”赵雾表扬她, 林惜岚耷拉着眼皮,见他掌心伸来一颗剥开的硬糖,低头含住,草莓味的,甜丝丝。
赵雾抱着她靠在床头,掂着她发烫的手背贴自己脸上,忽然道:“要是我不在,小乖该怎么办?”
光是想想,他心脏就像泡在苦涩的酸水里,头抵住她的退烧贴,温柔地抚摸她的脊背。
林惜岚嫌他吵,有气无力道:“我还要睡觉呢。”
她不搭理他,眼皮沉重地阖上,脑海里一片混沌,晕晕乎乎的,不知怎么想起了上回发烧的时候。
在京大毕业后的出租屋里,流感来袭,她烧得下不了床,一个人被困在鸽子笼大小的单间里,只好睡了又睡,被饿醒了就起来烧开水喝,迷迷糊糊地点了外卖,送到时又睡过去了,不知道几点醒来,把门外冰冷的盒饭拆开,就着一个小小的锅加热,也不记得味道了,大概挺难吃的,但她实在太饿了。
同事打电话问她今天怎么没来,也没请假,林惜岚看着日期时间,唯有不断的道歉。
孤身一人,北漂在外,生病像是对这一场留存的全面开战,她的意志力和信念溃不成军,林惜岚已经很久没生病了,囤的感冒药过期了也不知道,公司要求她尽快到岗,不然原定交给她的采访就给另一名同期生了,她步履沉重地走到医院挂号,等了很久很久,终于挂上点滴,吊水的时候又睡着了,手一动血液回流,她叹了口气,无力地喊起护士。
像是一场无止境的清醒梦,林惜岚没想到自己记得这么清楚,她那时候特别想给兰晓英打电话,也想念老林,她最怕打针了,每次都要拖延好久,才被他们牵着去见医生,不断安慰和转移她的注意力,那些幼年的点滴回忆像是细小的针,不断扎在她心尖,几乎叫人熬不住。
生病是一种什么体验?身强体健的年轻人们总是把它想得太轻,生理上的痛苦和不快足以摧毁无数心理建设,林惜岚疯狂地想回家,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出租屋,再次醒来时枕头湿了一大片。
生理盐水从眼尾溢出,忽地有人伸手揩拭掉那抹湿润,林惜岚眼皮颤抖着睁开,赵雾的手背贴上她额头,低声问:“还是难受?”
她忽然止不住眼泪,无声地哭了出来。
赵雾抱住她,林惜岚哭得抽噎,头疼,眼睛疼,到处都疼,心也疼。
可是她说不出话来,赵雾吻她,林惜岚要推开他,他却把她抱得更紧了,全然不在意传染。
这一点也不理性,可是他还是想这样做,安慰在此刻如此苍白,他想和她感同身受,想将她全部的痛苦转移到自己身上。
林惜岚哭累了,又昏沉沉睡过去,赵雾差不多一夜未眠,给她换退烧贴,量体温,早上医生还是上门了,烧褪下来,重新开了药,赵雾把叮嘱写成便笺贴在冰箱上,坐在对着卧室的客厅里办公。
电话不断接入,他怕吵到林惜岚,声音放低,县里在催他回去管招商的事,赵雾没给准信,语气不复往日温和放松。
林惜岚是下午一点醒的,赵雾做了几个清淡菜,又怕她不爱吃,叫餐厅送了几个招牌菜和养生粥过来。
“你怎么还没走?”林惜岚脑子一清醒,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赵雾哑然,“你生着病,我怎么走?”
原定他今早就要回平澜的,也亏林惜岚还记着,她拍了拍自己脑袋,认真道:“我已经好了。”
“你好没好,我说了算。”赵雾不吃她这套,把人拖到餐桌前,看着她进食,“报社那边给你请假了,你上司让你多休息几天。”
林惜岚正要问这个,赵雾怎么会不清楚她想法,早就安排妥当了,她闻言这才松了口气:“还好没耽搁。”
说是这么说,被押着喝完药后,林惜岚立马就投入了工作,去京城的行程本来就是硬凑出来的,她一人扛的任务量顶三人,节假日也不得松懈。
赵雾看不得她这样,林惜岚更看不得他留在这,声音有些沙哑道,“你再不回去,巡察组的探望指不定就要扑空了。”
他从京城回来,多少人眼巴巴着呢,赵雾说不过她,索性把她电脑一合上,撑着臂弯望她,“林记者,你就忍心这么对我?”
林惜岚有什么不忍心的,勉强擡头:“你还不回去?”
赵雾恨得磨后槽牙,按住人吻了下去,林惜岚立马挣扎,拍他后背,奈何赵雾手劲儿远不是她能比的,节节溃败,很快被吻得喘不过气来。
松开后,林惜岚瞪他:“你是觉得,你也感冒了就不用走了吧?”
赵雾笑起来,忍不住又亲了亲她,“我们岚岚还是这么聪明。”
可他到底还是没被传染,林惜岚是风寒,烧退了就没多少事了,连声音都没哑,但赵雾还是不准她抱电脑,连自媒体账号都不让看,只准她休息。
新公寓的书房还有些空,堆的大部分是打印资料,林惜岚很快就无聊了,赵雾坐在她对面一板一眼地开会,她支着手肘光明正大地偷听,听到反驳他的意见忍不住露出笑,赵雾瞥她一眼,两人就在桌上写起小纸条,像小学生一样开起小差来。
会议不算什么重要的会议,不然赵雾也不会这么放肆,结束后林惜岚下完厨,做了简单的红烧鱼和蛋花汤,又点了个外卖,一顿饭就凑合了出来。
两人基本都没时间在厨房磨练,经常是一半动手一半外卖,区别是,赵雾点的外卖不是高级餐厅就是大饭店直送,林惜岚则是大众平台随意下单。而这一差别没多久就被抹平——赵雾再也没让她点过单了。
几家餐厅的经理名片被输入林惜岚微信,不论在家还是在公司,每天送来的外卖便当都不带重样。
社内时有同事惊讶地问她这是哪家店,林惜岚都不好意思说——顶级餐厅专人送外卖,这也太夸张了。
“你不是眼馋那爱心便当么?”赵雾笑道,“我下次叮嘱他们,摆盘要再浪漫一点。”
林惜岚头皮发麻,连声拒绝,再也不敢提起那劳什子便当了。
虽然没去上班,但她的存在感分毫不减,没多久就收到了工作群里刷屏的感谢消息,林惜岚擡头,无奈:“你又给他们订下午茶了?”
一回生二回熟,这事儿赵雾早不是第一回干了,一开始还会提前和她说一声,现在是送得越来越自如,想起来了就打声招呼,托他大方的福,全报社的人都知道林惜岚有个家底丰厚的村官男友。
林惜岚对此装聋作哑,但必须承认,这些小惊喜为她换来了极好的人缘,平时出外勤愿意跟着她跑的摄影和实习生都变多了,她和同事的话题也终于不只局限于工作,开始有人主动和她分享起八卦秘闻。
吃完饭两人难得有空,林惜岚感着冒不想出门,两人索性窝在床上,就着投影幕布看起了老电影。
电影是林惜岚选的,她童年就没听说过电影这样东西,中学时代去了县城,路过无数次电影院,但从来没有走进去过。大学后有电脑了,就抱着窝在宿舍里,借个会员能看一整天。
她只在大屏幕上看过两次电影,一次是团组织的宣传电影,一次是京大校内的路演点映,共同点是都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