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
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
要找个十全十美的领证日困难, 林惜岚琢磨了一下自己的日程表,简单地圈定了一天——她和赵雾那日都能腾出半天来。
赵雾:“不选个有意义的日子吗?”
林惜岚:“比如?”
赵雾:“520?”
林惜岚:“……谐音梗不适合你。”
她没忍住叹了口气,无奈笑道:“而且我查过了, 那天是周末, 民政局都不上班呢。”
赵雾又道:“我们初见的日子?”
林惜岚淡淡地看他:“你说的是在水木苑, 我被你吓到那次吗?”
赵雾住嘴,片刻后挽尊:“我第一次见你是在老巷咖啡馆,你坐在一棵梨花树下。”
两人都没有聊起过这场不算相遇的初见, 林惜岚记得那杯简简单单的冰拿铁,她一直都很好奇, 这会儿支着手肘, 眼巴巴问道:“那赵学长是对我一见钟情吗?”
她对赵雾的称呼总是随心情变来变去, 赵雾不知道多久没听她这么喊过了,一听便知道她又在动歪脑筋, 叩她的脑门笑回:“我说没有,你会不会失望?”
到底有没有呢?赵雾也说不准,比起好感, 似乎更多的是一种怜悯和好奇,他一直不是那么轻易为色相所诱惑的人。
林惜岚却摇摇头,把手中的笔放下了, “我不信一见钟情。”
“我第一次见你时, 就觉得你挺讨厌的。”她微微一笑, “还担惊受怕了好久,怕丢了兼职。”
这是赵雾第一次听到她这么直白地谈起京城过往, 不加掩饰地表明态度, 而不是模棱地敷衍过去,一时间竟有些怔忪。
他帮她把日历本上的初见和初遇都划掉了, 翻到困雀山的重逢,欲言又止,最后叹道:“好吧,我知道那会儿你也讨厌我。”
林惜岚不喜欢不速之客,她沉默了一小会儿,把头靠在他肩上,“也谈不上讨厌吧。”
不想有交集,不想见面而已。
她一直在刻意遗忘京城,刻意将他扫入记忆簸箕里,两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翻到湖边的告白,翻到他们的第一次接吻,那些所谓的有意义的日子,似乎都无法真正代表这一段复杂的感情。
他们的悸动和决心散落在每一天的日常里,浪潮翻涌,冲刷出些许晶亮贝壳,可那无法斗量的海水才是真实的全部。
“纪念日,你知道什么最重要吗?”林惜岚情绪恢复过来,指腹划过他的喉结,“我们都有空最重要,选个方便休假的日子吧。”
赵雾被她打败了,揉了揉太阳xue,真就这样和她随意定了下来。
领证自然是要告诉双方家人的,林惜岚和兰晓英提起时,她倒不算意外,只是确认道:“真的确定了?”
林惜岚答:“真的。”
她以为自己会犹豫,可话却脱口而出,甚至忍不住维护了赵雾几句,“他各方面都挺好的,你又不是没和他打过交道,很正直,很负责……”
赵雾的优点太多,她夸得有些词穷了,兰晓英便笑着问:“他会洗碗吗?”
“会。”林惜岚不禁笑了出来,“他还会做饭呢。”
现在赵雾工作稳定下来,下厨的频率远超她,他学什么都快,她最喜欢吃的那几个餐厅招牌菜差不多都学会了。
兰晓英莞尔:“他很爱你,这就够了。”
那些数不清的外在优点,都比不上一颗沉甸的真心。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那样内敛的赵雾,正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爱着她。
一直以来,林惜岚都畏惧着张扬热烈的爱,那样的爱太像一团炽热燃烧的火球,可赵雾不会伤害她,他像落在地面的和煦阳光,不会灼得她睁不开眼。
领证那天回来,林惜岚把准备的喜糖发了出去,寨里的人和小孩都欣喜万分地祝贺,不断询问着什么时候办喜酒哇,热热闹闹地要送礼——林惜岚全部婉拒了。
反而是赵雾准备了整车的伴手礼,一个礼品盒里装着各式各样的喜糖喜酒和当地民俗里的方巾帕子,不要钱一样在困雀寨里挨家挨户地派送着,开车的蔡平安喜庆极了,末了还得了一个大红包,“你们这也太客气了!这是不打算办酒了吗?份子钱一个都没收啊……”
赵雾笑:“怎么能收份子钱,大家的心意已经收到了。”
“真不打算办?”兰晓英也询问起女儿,“你的嫁妆我和你小姨已经在置办了,知道你想从简,可也不能太寒酸呀!家里也要拾掇一下,我们的面子无所谓,但万一让亲家看轻了——”
林惜岚无奈,赵雾安抚起岳母,从善如流地改口:“妈,不会的。”
“最近我和惜岚都太忙了,婚礼年底一定在京城补办,我听惜岚说,您不是一直想出省旅游吗?正好可以一并去走走。”
兰晓英被劝住了,又担心起在京城办婚礼耗费太高,两人刚工作没多久,正是支出多的时候,说着说着,去拿存折,不肯叫亲家全包拢了。
小姨一家也来了,和林惜岚拥抱,有些哽咽道:“我们岚岚也要嫁人了啊,以后还能常回来吗?”
赵雾笑叹:“不是嫁人,我和惜岚只是结婚。”
她还是她,林家兰家也永远是她想回就回的家。
兰晓英叮嘱他们要去和父亲说说话,她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你爸以前老惦记你出嫁的事,去告诉他吧。”
那个一想到她会离家就忍不住眼圈通红的男人,林惜岚鼻头发酸,和赵雾一步步重返泥石流后的森林。
他们提了礼物,老林喜欢吃苹果香蕉和桔子,都是最常见最便宜的水果,赵雾带了很多,原始的泥巴路走得费力,到处是枝丫蔓生,蚊虫纷飞,那场灾难的痕迹在这深山老林依旧保留了许多,倾塌的土方和粗壮的树干堆积着,只有簌簌风声和不绝的鸟雀啼叫声。
林惜岚走在前面带路,滑坡后许多丛林小路有了不少变化,她原以为自己会彷徨迷惘,可当走到新的岔口前,她却总能辨认出正确的方向。
熟悉的,她在梦里来过无数次的地方。
林振远的土包坟已经和山林完全融为一体了,那棵枯木大树下,凝固的黄土泥水复住简陋的墓碑,林惜岚为他擦拭起来,一点一点的,石头很粗糙,磨得手有些发麻,她把纂刻的“林振远”擦干净了,然后从赵雾手里接过那包着的碎玉,将它埋了下去。
林惜岚今天特意戴了求婚戒指,枝形指环的绿宝石,美丽灵动,她的手抚上那墓碑,轻声告诉老林:“爸爸,我结婚了。”
森林沉默着,林惜岚把额头靠上墓碑,“我已经长大了,不会被人欺负了,你不要担心,也不要难过。”
老林会对她说什么呢?林惜岚想起他的笑脸,墓碑上连一张照片也没有,他几乎没有拍过单人照,永远是蹭她的合照,她突然泪如雨下,以后在这深山老林里,还有谁会来看他呢,他那么好的人,却只有她们母女两个家人,她们是他的全部,可她们都要离开这座山了。
背后传来温暖的触碰,赵雾抱住了她,林惜岚拉住他的袖子,眼睛全红了,抽噎得说不出话来,赵雾轻柔地拍她的背,指腹拂去她的眼泪,“你没有离开,惜岚,只要你记得他,他就正陪着你。”
“你看,从此以后,我们家又多了一个人惦记爸。”他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前,“你替我问问,爸对我满不满意?”
林惜岚的泪痕未干,胡乱点头,头靠在他脖颈,抽泣道:“他、他会对你满意的。”
她眼睛哭肿了,赵雾便把橘子皮剥开,放在碑前,随意地坐在带潮意的地面上,安静地,不知道和老林聊了什么。
一直等到林惜岚的眼睛消肿了,他们才一起下山,兰晓英在家做了一桌子菜,都是她爱吃的,和赵雾不好意思地说起自家女儿的毛病,让他多担待,她打小心思重,不爱和人说话,但心地却是好的,吵架了不要和她冷战,你冷战不过她的……
临走前兰晓英一定要把存折给女儿,林惜岚喉口发涩,说不出话来,努力挤出笑容:“我真的有存钱的,今年还拿了好几笔奖金,真您还是自己收着吧……”
她的推拒无效,回到省城时,她才发现母亲还是把它塞进了背包夹缝里。
兰晓英说,赵雾家里条件好,但我们女儿也是家里的宝贝,这些钱该花就花,不要省着,把自己置办得好一些,挺直背了,不准小家子气!
林惜岚把两本红色的结婚证摆在一起,盯得出神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和赵雾从此就是合法夫妻了。
夫妻,不仅是情侣、恋人。
这意味着——
她忽然卡了壳,不知该如何描述,像是风筝突然发现了牵引自己的丝线,鸟雀突然发现了归巢的轨迹路径。
她转头问赵雾:“结婚后我们会有什么不同吗?”
那一纸证书,多少情人的归宿,多少爱情的坟墓,林惜岚不明白,到底是婚姻作祟,还是时间改变着人。
“结婚后,”赵雾沉吟了片刻,倏然一笑,“你的还是你的,我的都是你的。”
林惜岚却没有笑,赵雾擡起她的手掌,让她抚摸自己的脸颊,“为什么不开心?”
“我的也是你的,赵雾。”她说,“尽管和你能给的相比,我的很少,但我还是想给你。”
给他自己所珍视的一切,分享所有喜怒哀乐。
她能给的很少,可那真的是她的全部了。
他们领证的消息传到京城长辈们案头,一直到入冬,结婚典礼的请柬开始派送时,才真正在圈内掀起一阵惊涛巨浪。
谁都知道陈家接班人爱上了一个灰姑娘,可谁也没想到,赵雾就跟被下了蛊一样这么快要结婚。
“都说你英年早婚啊,都不给人留点念想……”聂长川对自己兄弟也充满了困惑,想到什么,惊道,“你们该不会真的是奉子成婚吧?”
“少听他们胡扯。”赵雾把外套挂起来,“这群看戏的还这么精神?”
“可不是,他们还指望着周宴和你闹起来呢——”
这话就是无稽之谈了,都是笑料,在云浮大打出手的这事儿传到京城,自然免不了添油加醋,这群阔少公子毕竟没亲眼看到,胆子大得很,扯了几面大旗,就敢看戏吃瓜起来。
赵雾轻嗤一声,这个圈子就是这样,都是被捧惯了的人,明面上笑脸相迎,背地里多的是看热闹的八卦,他们不敢编排他,话题的焦点便成了毫无背景的林小姐。
赵雾这几年不常驻京城,偶然听闻,当场一笑而过,然而几个领头的还是吓得特意组局来赔罪,斥责起刚入京的新人不懂事。
不论如何,收到婚礼邀请函的人没有一个敢于无视这场典礼,更不敢轻视这位即将入主的女主人公。
林惜岚的名字随着请帖再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然而当事人却对此全然无察,还在遥远的云浮疯狂挤时间熬夜赶稿。
新领导依旧看她不顺眼,假期也批得不痛快,何鸢也和他不对付,和她抱怨起部门现在的氛围,两人齐齐哀叹一声,继续埋头苦干。
赵雾问她,“要不要帮忙?”
林惜岚摇头,“他不是针对我。”
何鸢在报社也是有资历的前辈了,不少人都对新领导怨声载道,按这样下去,先走的人是谁还不好说。
年底,困雀寨的脱贫成果已经验收完毕,赵雾作为第一书记荣获全国脱贫攻坚奖,要回部门接受表彰。
林惜岚没有提前跟去,兰晓英从没坐过飞机,她怕她学不会,执意要等到婚礼了才去。
婚姻是两个家庭的大事,陈教授既然已经接纳了林惜岚,便不会再为难她,赵雾认定了要和她结婚,陈家能做的也只有尽心尽力操办起来。
“都结婚了,就是自家人,没有嫌弃的道理。”陈教授和陈暄说着话,语气平静从容,“你爷爷奶奶也是这个意思,闹出幺蛾子了,最后生疏的还是赵雾。”
“毕竟日子是他们俩过,我本来就挺喜欢那姑娘的,怕的是赵家那边……”陈暄点到即止,又笑道,“惜岚这孩子,怎么还不来看看,对自己婚礼也忒不上心了。”
陈俪不言语,眼神微垂着修剪花枝,陈暄便明白了,这场婚礼恐怕还是赵雾求来的。
林惜岚确实没有办婚礼的打算,更没有在京城大张旗鼓办的准备。
然而赵雾正式提起时是在兰家,兰晓英和妹妹一脸惊喜,“我们全家都去京城吗?”
路驰高考结束,顺利录上了京城理工大学,一个人背着行李坐火车去,路途遥远,交通费不便宜,路家夫妇都没能陪他去大学看看。
全家都想去京城,林惜岚实在找不出拒绝的借口了,回去后幽怨地望着赵雾:“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赵雾揉她脑袋:“难道你真的不想要一场婚礼吗?”
他说这话时不是反问,迟疑了一下,好像真的有点拿不准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