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宇忽然轻松起来——来都来了,也不再乎多等一等。
“是挺幸运的。”
这一个星期在酒店里,两人完全撇除烦恼,她们把一切都将给时间,因为除了等待,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与其让烦恼占据生命,不如先痛快的把这几天过完。
这一点上,两人不谋而合。
程与梵会和阮宥嘉电话。
恋人的亲密固然重要,但朋友之间的倾吐也同样重要。
程与梵接着电话,声音朝着听筒,眼睛却看向时也,说了好一会儿,电话才挂断。
“笑这么开心,说了什么?”时也勾着她的肩膀问。
“她说纪白要和她结婚,还挺认真的,说让她挑个时间,要来南港见家长。”
程与梵说完,便想到阮宥嘉的妈妈,一个很温柔的女人,无论什么时候脸上总挂着和善的微笑。
时也见她笑,便凑过去和她碰额头:“你想吗?”
程与梵没反应过来:“想什么?”
时也:“结婚啊。”
程与梵怔了一下,眼神波动,但绝对不是不喜欢的样子。
“你要是没想过,那现在可以想想。”时也的手顺着程与梵的脖颈,一路滑向耳朵,停在她的耳尖出,用指腹轻轻地碾着“我要鲜花,要钻戒,要婚纱,还要一个夏日海边的婚礼。”
程与梵没说话,直接吻过去。
那画面想想都很美。
一个星期后,暴雨停了,但小雨仍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时也戴好口罩跟帽子,跟程与梵提议“要不要去书店坐坐。”
程与梵诧异:“现在还有书店吗?”
时也挽住这人的胳膊,将她从沙发里拉起来“有啊,就在下个路口的。”
这年头很少有人能静下心来看书了。
书店装修不错,明亮整洁,米白色的书架一目了然,左右都有阅览区,每个座位彼此都有挡板,可以拉开,也可以不拉开,小小的活板,给了大家充分的自由空间。
程与梵选了一处靠窗的位置。
随意挑了本书,一页纸,她才不过寥寥看了几眼,倒是桌上的手机,她一会儿就会看一下。
虽然闻舸的父母都在南港,但是具体在南港哪里还需要费些工夫找,之前说是在西郊的乡下,但真找到那里,私家侦探却打来电话说,这个地方早就人去楼空了。
一个星期的暴雨,程与梵等的心焦,好不容易让自己平静,又得到这样的消息,她心里有些乱,不由得思虑——
如果闻舸的父母离开南港怎么办?自己能去哪里找到他们?
忽然,手背一热。
时也的手握了过来。
“你要不要喝点东西?”
“随便。”
“那我去点一杯。”
“别了。”
程与梵看着时也又是口罩又是帽子的,体贴道:“还是我去吧,你在这里等我会儿。”
书店就有卖饮品的,程与梵扫码点餐后,退到一边等。
店长指挥两个新来的店员,往外一批批的搬纸皮——
“就放在这儿,一会儿就有人过来收了。”
“又是之前那个老婆婆吗?”
“什么老婆婆,人才五十岁,得叫阿姨。”
“啊?才五十岁啊,我看她头发全都白了,我还以为她得六十多。”
店长嫌他话多,摆了摆手,叮嘱两句动作快点,就离开了。
程与梵下意识朝外看了眼,淅淅沥沥的雨仍在下,地面全是湿的,大人打伞,小孩穿雨衣。
也不知道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您好,您的饮品好了。”
“谢谢。”
程与梵端着两杯热奶茶,丝毫没有注意门口,有一个满头白发,手臂干枯的女人,拉着一辆蓝色掉漆的板车。
“纸皮都在这儿,你自己搬...”
店员说这话时,却见女人擡起头,目光怔怔的看向店里。
“哎..你...”
程与梵还在往前走,全然没有任何异样,她还在对着时也笑。
啪!
白色的花瓶照着她的脑袋砸了过去,程与梵吃疼的松开手,两杯奶茶泼了一地。
“你!就是你!你害死我女儿现在还敢回来!!你不是早就滚出南港了吗!!”
女人恶狠狠地瞪着程与梵,嘴里咒骂不停。
与此同时,时也从座位上跑来,店长、店员还有保安也都相继跑来过来。
如果不是这双极其相似的眼睛,程与梵甚至都要认不出她来,要是自己没记错的话,她今年也才不过五十,五十的年纪,枯黄干瘦,头发像冬天结冰的树枝,挂满银霜,两侧的脸颊深深凹陷,颧骨耸立的骇人,似乎只挂了一层皮在上面,脖颈的地方青筋暴起,骨头似乎没有规律的长着,但无一例外这些骨头都是被削尖了的样子。
四目相对,一幕幕的往事全涌上心头。
从闻舸来到律所的那一天开始,到闻舸跳楼后的那一刻结束,再后来自己跪在地上,闻舸的父母要杀自己,要自己为闻舸偿命。
刺激痛心的画面,犹如放映机,不停地轮番播映。
不止在程与梵的脑子里,更在闻舸母亲的脑子里。
“你这个....这个坏女人,你害死我女儿!”
闻舸的母亲疯了一般冲去,伸手就要去撕程与梵的领子,那发狠的样子,恨不得硬生生将她掐死。
她力气太大,时也根本拉不住,好在还有保安跟店员,几个人联合才将她一把甩开。
程与梵脸色紫红,再晚一刻她就要断气了。
“你怎么样?”时也急忙问道。
程与梵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儿地摇头。
缓了好一阵,听见保安说女人晕过去了,还问自己要不要报警,程与梵才艰难的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来——
“不要报警,打120,送她去医院。”
路上,时也问程与梵:“你真的要不要紧?”
程与梵:“我没事。”
时也差不多也猜到了——“是闻舸的母亲吗?”
程与梵涩然:“是。”
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找了这么久,费了这么多工夫,居然这样被她们遇见。
闻舸父亲赶来的时候,女人已经睡着了。
他看见程与梵的一刻无比震惊——
“怎么会是你?”
程与梵也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样的方式,她看着眼前的男人,比以前老了十岁都有。
这个问题程与梵自己也没料到,但让她更没料到的是,闻舸父亲曲膝就要下跪——
“程律师,你不要告她,我求求你,以前是我们不对,她现在精神有问题,一受刺激就是这样,你看在闻舸的份上,不要告她....”
程与梵急忙将男人拖着——
“我不会告她,你不要这样,你先起来。”
男人坐在过道的长椅上,满脸颓废,眼角的皱纹深刻,仿佛刀刻上去的一样。
程与梵默默做着深呼吸,事到如今,自己没有理由再退缩了。
这一块溃烂流脓的腐肉,无论能不能剜掉,总要亲自去看一看。
她走到闻舸父亲面前——“闻先生我们谈一谈,可以吗?”
闻舸父亲的擡起头,看着程与梵的目光极其复杂。
片刻后,开腔说道——“你说就是。”
心里常年不见光的一角,掀开一条细微的缝隙,阴暗处开始滋滋冒烟。
男人的态度深沉,他看见程与梵脖子上的手指印,眉头紧蹙,随即从口袋里摸出支烟,含在嘴里。
“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说吧。”
“我想和你谈谈闻...”
“如果是要说我女儿的事情,那就算了,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程与梵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男人打断。
男人咬着烟嘴,深深地吸了口,回过头的目光在那扇关着的门板上看了眼——
“那件事我后来又想了想,不能怪你,要怪就怪那个畜生不是人,闻舸不愿意拿那笔钱,也是对的,她本来就是受欺负的那一方,又不是她的错,没拿钱都被人说成这样,要真是把那笔钱拿了,指不定我的女儿要被泼多少脏水。”
“你——”闻舸的父亲眼角皱纹深刻“你为她做了很多,只是当时的情况,我们没办法不去怪你,好像也只有你能怪了,说到底都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无能,闻舸出事之后我去找过那个畜生,可我连人家一根汗毛都没碰到,最后还被保安连踹带踢的赶了出来...”
男人叹声气,心酸里充斥着无奈——
“她妈妈病了之后,疗养院的钱也一直都是你给的,这些我都知道,那个地方那么贵,我们这种小老百姓根本住不起,如果不是你,她妈妈可能早就死了也说不定。”
程与梵垂着眼眸,嘴唇翕动,她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来之前甚至在镜子面前练习,可真的来了,嘴却像被胶水黏住似的,怎么都张不开。
她听着闻舸父亲继续说道——
“谢谢你啊,真的,当时不该对你那样,其实换做别的律师也会让我们坚持下去的,你对闻舸的好,对她的关心,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可我们太伤心了,人一伤心到极致,就会失去理智,逮着谁就冲谁撒气,你做了那个倒霉鬼。”
“没有关系,真的,我没能救下闻舸...”程与梵声音哽咽。
“事情发生了,谁都救不了,你救不了,我救不了,都救不了。”男人抹了把眼
“你也看见了,她妈妈的精神不正常,动不动就犯病,犯病的时候会跑出去,人家都说她是疯子,但我知道她就是太想女儿了,否则也不会看见谁家女儿,就会扑过去抱住,死死地抱紧人家,一个女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我拉都拉不开。”
男人顿了几秒,眼睛里的眼泪也被风吹干了——
“程律师,算了吧,我不想折腾了,就这样吧...让她安安静静的,真的斗不过,斗不过啊。”
程与梵不能央求什么,她来之前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可没想到竟然听到这样一番话。
重新把这个案子再拿起来,程与梵说不出口。
临走前,程与梵同闻舸的父亲说道——
“我在疗养院里存了钱,如果你有需要,可以再过去,费用...您不用操心。”
男人没说话,挥了挥手,便去看妻子了。
等电梯的功夫,程与梵一言不发。
时也无措着,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的目光深邃沉思,扭过头望着身后渐行渐远的走廊,一团乱麻何止生在程与梵心里,此刻也同样生在她的心里。
“你等我一下。”
时也转身往回折去,程与梵不懂时也要做什么。
“你要干什么?”
时也握住程与梵的手,把自己的能量传输给她——
“让我和他谈一谈。”
“时也...”
“你相信我,我可以的,如果实在不行,那就算了。”
时也的步伐异常坚定。
女儿养到十八岁,父母付出了多少心血,外人是没办法估量的,这不是用几滴眼泪,几句心酸话,几位银行卡的数字就能解决跟体会的。
这是一块长久的伤痛,甚至比程与梵的伤痛,要严重的多。
程与梵为了愧疚,是心魔在作祟。
闻舸的父母呢?
他们是真的失去了亲生孩子,并且无论怎么劝说,这个孩子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时也知道,自己不能为了程与梵的愧疚,而去央求他们做什么,这既不合适也不人道,但时也觉得有些话,还是必须要说,不是为了程与梵,而是为了闻舸。
再次站定门前,再次擡手敲响门板。
方才的中年男人已经脱去了外套,里面是一件洗到发黄的白衬衫,胸前破着几个洞。
“你还有事?”男人目光疑惑。
“有。”时也点了点头,她看见床上的女人还在睡着,便说:“方便的话,咱们借一步说话。”
男人先看了看妻子,随后才走出病房,原站在刚刚他们说话的地方,神情有些木讷的望着时也。
“该说的话,我刚刚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这件事情我不想拉扯了。”
“我知道,我没有想要拉扯什么,我只是想问一句,这究竟是闻舸的意思,还是你们的意思?”
男人一楞,显然是没有明白。
时也解释给他听——
“闻舸的坚持是为了什么?放弃又是为了什么?你是她的父亲,自己的女儿自己应该最了解,你真的认为,她是因为那些照片和视频逼得走投无路才跳楼的吗?如果是这样,那她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自杀呢?为什么一直坚持到一审结束?这期间被告的小动作应该也没有停过吧?”
男人傻了,瞪大眼睛闪过无数种可能。
“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们,你们有一个很好很优秀的女儿,她在用自己的生命扞卫自己的尊严。”
时也走了。
剩在原地的男人,目瞪口呆。
思绪回到很久之前——
【“咱们女儿被那个畜生糟蹋了,要是连我们都不帮女儿讨公道,我死都不瞑目啊!”
闻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听到妈妈说这句话的时候,才推开房门走出来。
赤着脚,两只眼睛哭到红肿。
母女俩抱头痛哭。
母亲一直安慰着闻舸:“你不要哭,不要怕。”
“妈...你会一直站在我这边吗?”
“妈妈会的,你是妈妈的女儿,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你....”
“我没有自己走进去!是大家一起聚会,说临时改换包厢了!!”
“你还不承认!你看看现在外面把你说成什么样子!”
“我为什么要承认?!这是他们陷害我!!”
闻舸父亲攥着手“好了好了,随便你,自己走进去的也好,被人陷害得也好,我不想再追究了,现在只要我们写谅解书,他们就答应给我们一大笔钱,到时候我们离开南港,一切重新开始。”
“钱?什么钱?”
闻舸这才看见桌上的支票“你们收钱了?”
爆发一触即发。
“为什么要接受!我不接受!你们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闹成这样,你名声已经没了!!以后在南港还怎么呆得下去?!”
“所以我的名声就活该被糟蹋吗?就像我的身体一样?!”
“我和你妈已经决定好了,不管你愿不愿意,谅解书必须写!”
闻舸扭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她说过要和自己永远站在一起。
“妈...做错事的不是我...妈....”
闻舸的母亲确实从一开始就和闻舸站在一边,义无反顾的要给女儿讨公道,但是对方手里不停地爆出照片,放出消息,现在就连闻舸自己主动走进那个包厢的视频也放出来了,接二连三还有闻舸拿起酒杯喝酒的视频都被匿名者爆出来,她动摇了。
“闻舸,你就听你爸的吧,爸爸妈妈不会害你的。”
闻舸哭的泪流满面——
“我十八岁了,你们没有权利这样做,这个字我不签,你们谁签都没用!”
啪的一巴掌,闻舸挨了父亲一耳光。
“你还要不要脸了!!”
“我会死的...”
“爸,妈,你们这样做...我真的会死的...”】
这章是真肥章吧?我没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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