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了,祁渊还受伤了。”
“伤了何处?重不重?”
“手臂,应该不严重。”
默了会,那人问:“无人发现你吧?”
“这......”另一人仔细想了想,说:“一个躲在角落的女子,他看过我的脸。”
闻言,上首的男子眼眸一眯:“不好,今晚你速速出城离开池州。”
“另外,将那女子样貌画出来,此女子留不得。”
“是。”
苏娴次日起来,听说禁军全城戒严,昨晚还挨家挨户盘查了一夜,抓了不少可疑人物。
江叔过来问:“大小姐,东西都收拾好了,要现在走吗?”
苏娴沉吟片刻:“走吧,通知大家用过早膳就启程。”
不知为何,今早起来眼皮一直跳,心里头总有些不安。也不知是得知池州有辽国探子,还是因为陆安荀和苏绾在燕山府筹粮艰难的事。
用过膳后,她收拾东西下楼。见丹砂站在柜台前结账,手里拎着一大包东西。
她问:“是什么?”
“这一路回东京城,约莫得行十天。”她笑着说:“备些零嘴儿好解乏。”
苏娴也笑,转头望见门外阴沉的天,莫名心情寡淡。
没多久,众人收拾妥当,准备启程。苏娴擡脚上马车,进去之前,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
并没瞧见祁渊的身影,兴许他正在忙吧?
“走吧,我们出城。”她吩咐。
池州的商队多,而池阳郡是池州州郡,每日出入的商队络绎不绝。
苏家的商队在城门口等了一会,才轮到他们出城。
丹砂掀帘子看了看:“小姐,今日离开的商队还真多,我们后头就跟着一伙呢,想必也是讨粮无果打算离去的。”
苏娴可有可无点头,也不知为何,分明急切想回东京城的,这会儿却有些淡淡的失落。
马车出城后在官道上快速行驶,过了会听见有人骑马由远而近,她气息一屏,侧耳细听。然而掀开帘子一看,那骑马之人乃镖师路过,顿时,脸上凝了点失望。
丹砂看出来了,笑问:“小姐可是在等祁大人?”
苏娴道:“或许我该跟他道个别。”
“可是祁大人估计一时半会不得闲。”
苏娴扭头,就听丹砂道:“奴婢去买干果时,听说祁大人昨夜抓了许多探子,审了一宿呢。”
“嗯。”苏娴点头。
“那小姐可要等一等?”
“不必了,他如此忙,何必搅扰。”
因思虑太多,苏娴昨夜睡得不大安稳,这会儿马车摇摇晃晃,没多久便觉困乏。
她靠着角落的小几阖眼打盹,混沌间,听见江叔在外头说话。
“小姐,我总觉得后头跟着的商队不对劲。”
苏娴猛地醒来,拉开车门:“江叔,怎么了?”
江叔道:“大小姐,后头的商队跟着我们快一个时辰了,奇怪得很。”
“兴许他们也是走这条道呢?”
“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渐渐察觉不对劲。”
苏娴警觉起来:“哪不对劲?”
然而话才问完,就听得镖师大喝:“你们是何人?要做什么?”
苏娴擡眼看去,只见队伍后头来了十数人,这些人蒙面骑马,身上穿的却是商队的衣服。
而她雇佣的镖师正拔刀戒备地质问他们。
电光石火间,苏娴预感不妙,立即道:“江叔我们分头跑,你往南边,我往北,再派其他人往东西方向。”
江叔得了令,立即去办。
而车夫也飞快驾车带着苏娴和丹砂往北边跑去。
就在他们分拨逃跑之际,几个镖师和那些人打了起来。
“小姐,那些是什么人?”丹砂紧张:“莫不是拦路打劫的贼匪?可我们才出池阳城还在官道上啊。”
“不是贼匪,是辽国人。”苏娴道。
她庆幸自己乘坐的马车并无特殊。苏家商队十几辆马车,全都是清一色的标志和构造,若不看内里,单从外头看每一辆马车都相似。
现在这些马车分东西南北跑,那些人要在短时间内找她不容易。只要她往北跑去仓库就能遇到禁军,有禁军在,她就安全了。
可她的马车跑了许久迟迟未看到仓库,过了会,突然停下来。
“小姐,这边没路了。”车夫说。
“为何没......”拉开车门,苏娴看见前头横着一条河。
而车夫苦着脸说:“对不起大小姐,小的该死,适才只顾往隐蔽的地方跑,就跑到这来了。”
苏娴懵了片刻,当机立断道:“那些人要找的是我,你带着丹砂继续往其他地方跑,最好往池阳城的方向。”
“那小姐呢?”
“我就在此躲避,若你们回到城内,务必让祁......务必报官来此寻我。”
丹砂道:“小姐,要走一起走,奴婢怎能把小姐丢下不管?”
“听我的。”苏娴飞快道:“若我们一起走,必定会死。若分开,兴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她躲藏于此,辽国人只会继续追马车。届时追到却发现马车中没有苏娴,想来不会杀丹砂她们。毕竟这些辽国探子的目标是她,而不会杀不相干的人给自己徒惹麻烦。
说完,她急喝:“快去!”
“是。”车夫不敢耽搁,立即甩马鞭掉头朝池阳郡的方向跑去。
苏娴下马车后,隐在河边的芦苇丛中。没多久,果真听见远处有声音传来。
“前头是河,马车往北边去了。”
“没错,这里有车轮痕迹。”
“朝那边追!”
这些人操着夹生的中原话,一听就知是辽国人。苏娴胆战心惊,越发感到与辽国的这一战激烈。
她蹲在芦苇丛中不敢动作,所幸今日阴天日头并不晒,令她还能够忍耐。
可她等了大半天却未见其他人来,心底越来越慌。
也不知丹砂她们到哪了,是否安全。若安全,估计这时候该进城了吧?
可为何过去了这么久,却迟迟没动静。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苏娴的心渐渐沉入湖底。
就这么,也不知又等了多久,她蹲得脚麻之际,天上突然落下雨滴。
她擡头望了望愈加阴霾的天,无奈苦笑——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见雨势越来越大还吹起了狂风,她只好离开河边芦苇丛另寻地方躲避。
苏娴也不敢走大道,沿着小径毫无方向走。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才看见棵茂密的大树,树下盘根交错倒也是个隐秘避雨之地。
只是她并不知晓,自己已不知不觉误入了丛林中。
苏娴寻了根干净的树根坐下,饥寒交迫令她疲惫。但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她靠着树干警觉地听四周的动静。
到了傍晚,雨终于停了,可天也一寸一寸地黑下来。
黑暗将人的恐惧放得无限大,苏娴强行令自己不惊慌。
她想,她得尽快作出决定。
出去,趁夜走回池州,路上可能会遇到救兵也可能会遇到辽国人。
留在这......这是个完全令苏娴陌生而恐惧的地方,荒郊野外,兴许会有野兽出没......
想了想,苏娴还是决定碰运气。
她按着记忆的方向往回走,决定走出官道,在官道上能遇到好心人也说不定。
可就在她起身没走多久,突然丛林深处传来了野兽叫声,那声音像是狼又像是其他,令她毛骨悚然。
苏娴加快脚步,想在天彻底黑下来时离开这里。
可天不随人愿,下过雨后,她全身湿漉漉,裙摆贴着双腿走路不利索,而且地面湿滑,短短几步令她走得踉踉跄跄。
过了会,又有野兽叫声传来,吓得她脚底一滑,惊慌失措地滚进荆棘中。
荆棘下,是一处坑洼,她匍匐在地上眉头紧蹙。
缓了缓,正欲寻根树枝作拐再继续走。这时,隐约听见有什么东西朝她这边走来。
那物似乎庞大,所过之处草木踩碎,还有窸窸窣窣与荆棘摩擦的声音。
苏娴汗毛直立,不敢动弹,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
她屏气凝神,像等待命运判决般紧张。
很快,视线之处,荆棘被拨开,出现个高大的身影。
当她看清来人时,那一瞬间,身体紧绷的弦骤然断裂,那些强撑着的疲惫和恐慌在这一刻溃散成沙。
“祁渊。”她喊出声。
自己都未曾察觉,这声“祁渊”含着满满依赖和惊喜。
而祁渊在见到她的这一刻,也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两步上前,半跪下来检查她身子:“摔着了?”
苏娴望着他,劫后余生的庆幸,重聚的欢喜,以及不知从何而来的委屈汇作一处。
她眼眶些许发热,鼻头酸涩。
却笑起来:“我听见声音,还以为是吃人的野兽。”
“所以你就这么等着野兽来吃?”
祁渊心情复杂难言,适才他在不远处听见有人低呼,立马跑过来。然而过来一看,见她全身湿漉漉傻愣愣地坐在地上。
她瘦弱单薄,发髻微乱,沙哑地喊他“祁渊”。那模样,说不出多可怜。
祁渊又气又想笑。
“你不在河边待着跑来这做什么?”
“我不知道。”苏娴说:“我原是想找个地方避雨,却不慎走到这来了。”
祁渊道:“天快黑了,我们先离开这。”
“好。”苏娴点头:“你能给我找根结实的木棍来吗?”
“要木棍做什么?”
“我的脚崴了。”
祁渊盯着她静默几息,倏地伸手将人打横抱起。
苏娴整个人腾空的那一刻,恍了恍神,却下意识地攀着他脖颈以免掉下去。
“路不好走。”祁渊说:“我抱你回去。”
许是饿得昏沉,苏娴脑子迟钝,她说“好”。却全然忘了,祁渊若要带她出去,完全可以背她,无须这般抱在身前。
她懵了会,后知后觉地感到尴尬,尤其听到祁渊胸膛心跳剧烈时,更是窘促。
“你们......”她试图找话题缓解气氛:“是怎么找到这的?”
祁渊道:“你的婢女丹砂酉时去府衙报官,彼时我正好出门,得知你被辽国人追杀,便赶了过来。只是到了河边后,却并未看见你。”
他继续道:“因下过雨,路上许多痕迹被掩盖,我只在河边芦苇丛中寻到你的踪迹。所以命人以河边为中心向四周搜索,却不想你独自跑来了这。”
最后,他问:“丛林野兽众多,到了夜间纷纷出没,你就不怕?”
“怕。”苏娴老实回答。
怀中之人轻飘飘,几乎没半点重量,祁渊低哝:“不够两口肉。”
“什么?”
“没什么。”
过了会,苏娴问:“我们现在去哪?”
“先出丛林,再找个安全之地等我的侍卫来。”
“你也是一个人在丛林中?”
祁渊停下来,沉默而无奈地看着她:“你以为找人那么容易?以河边芦苇为中心方圆百里撒网般搜索,每人一个方向就得数百名禁军行动。”
闻言,苏娴弱弱地不敢说话了。
祁渊见她如此,唇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又继续走。
“那些辽国探子已经抓到了,你不必担心,苏家的商队完好。你雇的那几个镖师也无死亡,只两个受了重伤被我送去医馆了。”
“嗯。”
须臾,她补了句:“谢谢你,祁渊。”
祁渊目视前方,没接话。
空气安静下来,似乎天地也安静。苏娴缩在在他怀中,悄悄偏过头。
偶尔,还会听到有野兽的叫声。
可此时此刻,她却一点也不担心害怕。
有祁渊在,好似天塌下来,他也顶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