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美嘴残志坚地呜哇了一句:“真的?”
冯玉斌点点头,董国华这才把手拿开,坐在三美身边,把冯玉斌倒给三美的茶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干净净,差点没把她苦死:“书记,您喝的什么烂茶叶,明天我叫人拿点毛峰过来。哎呀,你这个,苦得心翻
云南话:发恶心
。”
冯玉斌看着这两个人,又好气是又好笑,看来他这个官威实在是太弱了,才让这俩人跟回自己家似的自在,他清了清嗓子:“刘三美。”
“到!”三美故意蹭地站起来绷直身子,“书记请指示。”
冯玉斌没辙了,笑着摇摇头,也站起了身子,随意地靠在办公桌上:“忍一时......”
“越想越气!”三美快速接话。
“没完了你!”董国华把她扯落座,“您接着说。”
冯玉斌手指交叉放在小腹前:“忍一时风平浪静。罗书记呢,知道这事会委屈你们美好商贸,她说了,像你们这样,能解决就业问题,能扎根基层,能干实业的中小型企业家,才是世平县的主心骨,她心里有数,不会真的叫你们吃大亏的,现在是形势所迫,你们得理解。”
“理解理解,我们理解。不过书记,我们和省里签的合同也不是小数目,违约金算下来,去年怕是一整年都白干了,您看看,是不是给我们指条路子?”
冯玉斌指了指三美:“你看看,这才叫商量事情。”
三美扬了两下眉毛:“我怕您叛变了,转投到敌人的怀抱去了。”
冯玉斌正欲再说她两句,三美一脸谄媚地给他添了茶,笑嘻嘻地说:“您是不是打算给我们划点别的林子呀?左家村那块行吗?那边可有松茸呢!”
董国华也殷切地看着冯玉斌,这下搞得他有点愧疚了:“林子是划不了了......规范管理也是真的,为了避免桉树林那样的事再发生,现在的林子全部要重新测量,归册,由各乡镇政府出工作队,把所有情况排查清楚以后,才有可能重新由村委会管理、租赁。”
这话一出,三美的心都凉了半截,董国华也皱起了眉头,她正准备再争取一下,三美又特么地窜起来了:“您这说半天也没收到点子上啊,我们的合同,咋办,违约金啊!”
“书记的意思呢,你们比较熟悉野生菌收购,看你们是不是可以自己想想办法,把这一关渡过去。至于政策,只要合理,我都尽量批给你们。”
听到这里,三美算是弄明白了,这当官的都这样,政府好的时候要企业家增砖添瓦,政府不好的时候,就要企业家跪地反哺,她瞪着眼睛转了一圈,一个想法从后脑勺“咻”一下子钻出来。
她的脸上露出了董国华熟悉的笑意,每次想出意想不到的鬼主意时,三美的脸上就会出现这阵似笑非笑的笑意,董国华见状立刻就放松下来了,从自己包里拿出保温杯喝了一口水,静静观看三美怎么治服冯玉斌。
“那您给我们在市场和冷库中间那个地方,划块地。”
“不行不行”,冯玉斌连连摆手,“那个地块不能再盖房子了,再说你也来不及啊。”
“谁说要盖房子了,这样,我要的地方也不大,您就给我划两三个猪肉摊子那么大的地方就行了,我呢,也不会在地面上增加固定装置,我就摆几个临时板房,您要给我们许可,让我们在那里收菌子。”
冯玉斌一听,这个刘三美,脑子也太快了,她要是不做生意,老天爷都不答应。想了又想,再打电话和半天,才从隔壁办公室翻着一本文件夹回来。
三美顺利拿到了在市场摆摊收菌的许可和冷库的储存面积预批,野生菌进了冷库味道就变了,肯定是不能进的,可三美的想法也很简单:管它用不用得上,趁现在政府问心有愧,先把它要了,后面的事,后面再说嘛。
有了市场里固定收购点,交给马老板的合同订单勉勉强强可以保证,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女工们怎么办?
要是大家知道美好商贸的林地只剩三美自己的那一小块,恐怕要乱套。三美真是越想越气,罗丽倒是省事了,麻烦事全落在自己这儿来,不行,光是镇上要点政策太亏了,她得再去找罗丽一趟。
又想进城要个说法,又怕董国华知道了要拦着,在公司门口来回走了几圈,三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只说今年还没去看过翠儿,应该去看一看,顺便瞅瞅有没有机会给女工们把后路找好。
董国华一想也是,工地那边也消化不了那么多人,可既然把人家拦在村里了,现在再让她们 南下打工已经不现实了,只能是朝各个方面想想办法,把二三十个女工雨季的生计安排起来。
日娃回省城参加什么兰花大赛,三美约上了杨俊。倒不是她一个人不敢去,要办的事多,总要有个伴儿,好帮衬帮衬。
三美也不算骗人,一进城她就是先去看翠儿,尽管年年都来,但每一次见到翠儿,她都和上一次不一样,正值花季的女孩儿,长开了就像栀子花似的清丽可爱,她已经完全适应了义肢,如果不留心观察,根本看不出来有何异样。
看到三美带着一个陌生男子来,翠儿一边高兴,一边防备地问:“姐,他是?”
三美一看杨俊贼头贼脑的样子:“没事,他就是长得潦草点,人是好人。”
翠儿脸红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杨俊自己倒是毫不客气,冲着店里喊:“妹子,这美甲男的能做不?”
“能啊,当然能,您坐着,我给您弄,保证弄个最屌的!”老板笑嘻嘻把杨俊拉进去,没等他仔细考虑过,已经给他修起了指甲。三美觉得好笑,把翠儿拉到一边:“今年咋样?”
翠儿把嘴贴在三美耳边:“涨工资啦!”
三美比了一个1,翠儿摇摇头,比了个2。
这可把三美乐坏了,也是,三年多,翠儿早就是老手了,手底下还带着学徒,现在又能接睫毛,又能纹眉、又能弄指甲,工资涨得多也没啥稀奇的。她把提前准备好的护膝护肘一应物品和次次都有的小红包拿给翠儿,就准备走了,翠儿推脱不得,接下东西拉住她:“那个叔叔还在弄呢,我给你也弄一个。来嘛,姐姐,快点!”
于是三美和杨俊并排坐在一起,呆呆傻傻地盯着面前的美甲师操作着自己的指甲,一动也不敢动,像两尊瓷菩萨。
翠儿的手法纯熟,带着工作的惯性地和三美聊天,聊着聊着就把这两天公司正在应付的事聊出来了,翠儿漫不经心地搭话:“我听来做指甲的客人说,现在都流行城里人去农村玩,农村人呢,进城玩。说是一到节假日,进农村的车堵得牛羊都过不去哩......咱们村儿那么漂亮,你们也弄点人进去玩不就行了。”
翠儿只是无边无际、没有主题地瞎聊,三美却真的把话听进去了,她一转头看着杨俊,杨俊还沉浸在选颜色的快乐中,活像只老鼠掉进蛋糕店,只差把每个色都试一遍。三美踢了他一脚:“喂!翠儿说的你听到了不?”
“啥?”他的嘴巴冲着三美,眼睛还盯着自己的指甲。
翠儿又说了一遍,这回杨俊也反应过来了,大呼小叫起来:“哎呀,哎呀你这个小翠翠,救命恩人呀翠翠!”
他夸张的样子把店里的人惹得哈哈大笑,只有三美没有笑,她的眼睛像是燃着火苗,又热又亮——一会儿去政府找罗书记该说的内容,已经在她肚皮里打好了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