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四十、雪至
入夜之后, 萧破提着一盏灯笼,引着穿着府卫衣服的萧灼来到了燕王府的暗牢之中。暗牢昏暗,常年阴湿, 里面本来只有两人,今日却热闹地多了三人。
听见外面来了人, 暗牢中的五人纷纷望向了灯盏之处。
烛光一点一点照亮了萧灼的脸,当中两人不禁脱口呼道:“你还活着!”
萧灼在牢门之外停了下来, 冷笑:“孤若不想让你们近身, 你们连孤的十步也进不来。”说着, 她转眸看向了一旁静默检视胡须男子伤口的许渊,“如何?”
许渊被秘密囚在这里多日, 脸上已长了不少胡渣,看上去哪里还有当初的俊秀。他是齐州许氏的传人, 医术向来不弱, 若不是起了非分之想, 也不会被萧灼囚在这里,以作教训。他不知萧灼何时才能消气, 只知自己的命是放在萧灼掌心的,只有萧灼满意了, 他才有离开这座暗牢的机会。
他不敢怠慢, 如实答道:“伤口已经做了处置, 已无性命之虞。”
听见这句话后, 旁边的两个少年终是舒了一口气, 细看两人的脸又青又紫,想必是萧破出手没有留情, 狠狠地教训了他们一顿。
他们三人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名气的杀手, 可还是低估了萧破的本事。当年燕王在百人之中只挑了他当近卫, 图的就是他的武功无双。只是那时候的萧破尚未在江湖上闯出什么名声,所以江湖人经常低估他的实力。
萧灼微笑,笑意一如既往的妩媚。
许渊垂首,已经学会了分寸:“王上还有其他吩咐么?”
“医好他,孤要一个活的,能说话的刺客。”萧灼说着,往隔壁牢笼看去,那里面还关着一个细作,正是她最初抓到的一人吃两家饭的细作——明是韩绍公的人,暗是天子的人。这几人的命还有用,死了便可惜了。
许渊不敢多问,当即领命。
萧灼瞥看那两个直勾勾盯着她的刺客:“韩老狐貍可以给你们的,孤同样能给你们。是选生路,还是死路,你们几个可以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回答孤。”突然转眸,视线落在了许渊身上,“孤把你留在这里,可不是为了医治这里的囚犯的。你也好好想想,拿什么与孤换一条生路?”
许渊听得后背一阵发凉,起初他以为萧灼把他扣留在此,为的只是教训他。可萧灼既然问出了这句话,想必是想从他这里捞点什么出来。他并不是蠢人,这些事仔细想想,便知他身上最大的价值莫过于许氏这个医学世家。
太医院院首是他的二叔,他的爹爹是许氏的家主,而许渊是许氏家主的嫡子。一个是宫中人,一个是齐州人。许渊身上有价值的东西,可不只他所学的医术。
萧灼看他陷入了沉默,便知他懂了。与聪明人说话,也不必点那么清楚。当务之急,还是保卫京畿。
“萧破,天渐凉了。”萧灼提醒萧破,“加强此地守备,然后,给他们添
点过冬的暖衣。这里阴气太重,京畿最冷那几日,往这里送些炭火。”
“诺。”萧破领命。
恩威并施向来是拿捏人心的最好手段,萧灼深谙此道。
待萧灼回到母亲寝殿时,崔昭昭先给了她一个白眼。
“阿娘这是怎么了?”
“你竟连泽国太子也招惹了!”
崔昭昭嫌弃道:“他知道你的死讯后,方才来府中哭嚎了一阵,聒噪极了!”
萧灼忍不住笑出声来:“现下人呢?”
“哭得太像野猪,我听得烦了,便拉弓给了他一箭。”崔昭昭想起那哭声脑袋里还嗡嗡嗡的响着。
萧灼已经可以想象,晋祈挨这一箭时是怎样的惊恐,然后抱着脑袋带着他的副将溜之大吉。
崔昭昭轻轻揉捏着结疤的伤处:“你还笑得出来,怎能连这种丑东西都招惹?!”不管将来女儿是找郎君还是如她一样的心悦女子,好歹也要找个赏心悦目的,绝对不能是这种丑东西!
萧灼赶紧圈住母亲,撒娇道:“阿娘放心,我看不上的。”
“看不上,你还招惹!”崔昭昭是越想越气,这种丑东西沾点边都觉得不舒服。
萧灼忍笑:“不招惹的话,他怎会愿意在朝堂上帮我泼脏水给老狐貍呢?”
崔昭昭本以为那是萧灼许以重利所换,没想到那位泽国太子倒是个多情种,就这样栽到她引以为傲的女儿掌心。
如今万事俱备,只差一人。
“阿凛何时来?”萧灼将话锋一转。
崔昭昭认真道:“他派来的太医,都被我打发了。我想,他坐不住几日的。”
“我假死之事,要知会他。”一旦战事开启,萧灼的重心便是收拾老狐貍的兵马,至于京畿城这个大后方,她必须保证万无一失。母亲这样疯狂的行径虽说在外看来,是失女成狂的表现,在崔凛看来却是极为反常的。
大长公主是个身经百战的将军,崔凛又是个疑心重的君王,萧灼料定崔凛一定会亲自登门确定她死了。
她们要演好这次的忠臣,陈情利害,让崔凛明白就算赢下老狐貍,也不能立即鸟尽弓藏。否则,他一个孤家寡人,根本收拾不了剩下的三州。
咚咚。
正当这时,萧破叩响了殿门。
“王上,大长公主,陛下来了。”
萧灼与崔昭昭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天子倒比她们想的还要沉不住气。
天子今日身上裹了大氅,底下是件内侍的衣裳,是跟着刘公公来燕王府的。刘公公战战兢兢地走了一程,天子走在身后,他一个宦官走在前面,无疑是大不敬之罪。
终于将天子引至殿门之外,刘公公已是半身冷汗。
“陛下,请。”
崔凛并没有叩门,而是直接推门而入,第一眼便瞧见崔昭昭穿着丧服坐在榻边,她的左右并无萧灼的身影,崔凛原本悬着的心又凉了三分。
“阿姐她……”崔凛开口详问,“真的没了?”
殿门忽然被萧破拉着关上了,崔凛警惕地往后一看,只听萧破隔着殿门歉声道:“惊扰陛下之处,小人自会去领十军棍。”
“阿凛,来,坐这里。”崔昭昭对着天子招手。
崔凛深吸一口气,他自小便在燕王府长大,姑姑待他亲如母亲,他也想不到任何理由,姑姑会暗算于他。于是他端着帝王的架子,走至崔昭昭身边,甫才坐下,崔昭昭已握了他的手,看向了屏风之后。
崔凛瞧见了屏风后的熟悉身影,不禁屏住了呼吸。
萧灼笑盈盈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恭敬地对着天子一拜:“参见陛下。”
“你好大的胆子!”崔凛脱口大呼,“姑姑也好大的胆子!胆敢欺君罔上!”他想要起身,却被崔昭昭死死牵着,只能乖顺地坐在原处,等萧灼一个解释。
“老狐貍不反是死,反了还有一线生机。”萧灼走至天子之前,郑重开口,“易地而处,陛下反是不反?”
崔凛静默,眼底浮起一丝惊惧之色。
萧灼没有等他想明白,继续再问:“是等明年开春,京师做好准备来袭,还是趁着今冬天寒地冻,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崔凛呼吸凝滞,沉声道:“阿姐是收到了细作消息么?”
萧灼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笃定道:“不必细作回报,我断定老狐貍一定会来犯。他杀子顶罪,为的只是麻痹京中官员,让朝廷没有理由筹备军资,募兵练兵。冬日行军最是麻烦,却是他强袭京畿的最好机会。”说完,她郑重地对着崔凛再拜,自怀中摸出一张纸条,递给了崔凛,“这是齐州细作探回的消息。”
崔凛接过纸条,瞬间变了脸色:“假世子?!”
“人人都道齐州许氏最擅医术,其实他们在江湖上也颇有名望。尤其是易容术,最是让人称颂。”萧灼提醒崔凛,“齐州的是假的,魏州与齐州又刚联了姻,阿凛你觉得魏州那位世子是真是假呢?”
若两人都是假的,人质便没有任何意义。
“老狐貍杀子,不仅仅是做给阿凛你看的。”萧灼点到即止,“老狐貍只须强袭京畿得手,魏州与齐州又当如何?阿凛别忘了,老狐貍这两年的实力突飞猛进,背后还有大夏的暗中支持。”她陈情完毕,满是忧色地长叹一声。
“京畿卫只有一万人,就算把京畿附近乡县的驻兵加起来,也不足两万人。”崔昭昭忧心忡忡,“若等老狐貍杀过来,我们才募兵保卫京师,那时候已经迟了。”
崔凛想过老狐貍会不规矩,没想到老狐貍竟是藏了这么一招狠的。
“姑姑你们是怎么打算的?”崔凛急声问道。
崔昭昭如实答道:“死战到底。”
崔凛阵阵发寒,两万人能死战多久?
萧灼却笑了:“阿凛,你只须相信我与阿娘。”
崔凛根本笑不出来,因为在他看来,这已经是必输之局。
崔昭昭趁机道:“昔年,我随父兄征战四方,也曾遇过如此险况。”那一战是大雍建国的关键一战,她是存了必死之志,死守险关,硬是用三千人拖住了前朝三万精锐三天三夜,给父兄们的绕道奇袭争取了充足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