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六十、蚕食
赤凰军夺下寺山城的战报很快便传回了京畿城, 同日,楚王奏请陈兵寺山城的奏折也入了京。
崔凛拿着两本奏报,左右掂量, 不知在思忖什么。
李妩端着热茶走了过来,将热茶递给了崔凛, 笑问道:“初战大胜,陛下不是应当高兴么?”
“有些事一旦开闸, 便如同洪水出闸, 一发不可收拾。”崔凛放下两本奏报, 接过了李妩递来的热茶,掌心被茶盏暖着, 他脸上也渐渐有了暖色,“阿妩, 赤凰军一旦名震天下, 他日再想收拾, 可就难上加难了。”
李妩算是明白了,因为初战赢得太过漂亮, 所以崔凛开始忌惮赤凰军了。她暗自冷嘲,天下未定就有了这种心思, 他日天下若定, 崔凛势必会大开杀戒。若是传扬出去, 不知要寒了多少前线将士的心。
“妾不懂这些。”李妩向崔凛递上茶点, “陛下决断便好。”
崔凛皱眉, 阿妩若是懂这些,便不会是他喜欢的阿妩了。他轻叹一声, 提起朱笔, 批准了楚王的奏折。
楚王在这个时候请求陈兵韩州, 就是打的蚕食韩州的主意。名为助阵赤凰军平韩,实则为自己谋利。崔凛看得清楚,却也只能先准了楚王。毕竟楚王独女还放在京畿,也算是有把柄任天子拿捏,可赤凰军不一样,如若声势渐起,以韩州为据点继续招兵买马,那会是一支可怕的军队。
萧灼手握京畿卫,可不是任他拿捏的主。
崔凛是两相对比之后,选择了一个可控的,来蚕食另一个不可控的。想到这里,他搁下朱笔,看向李妩:“朕听闻,昭宁郡主一直在燕王府照顾燕王。”
李妩笑道:“可妾那日看来,是昭宁郡主想走而走不得。”
“哦?”崔凛想听听。
李妩坐到了天子身边,牵住崔凛的手:“妾出自燕王府,陛下也是知道的。”
“嗯。”
李妩说得感慨:“陛下也曾在燕王府待过,当知燕王行事向来滴水不漏。那日妾带了太医前往探视,只听燕王非要郡主留下照顾。那语气……分明是……”她欲言又止,“妾不该妄议这些,还请陛下责罚。”说到一半,她忽然站起,朝着崔凛跪了下去。
崔凛将她扶起,温声道:“莫怕,只管说。她的语气如何?”
“要挟。”李妩低声道出这两字。
崔凛忽然有些懂了,为何昭宁郡主会一直留在燕王府。他一直都明白,萧灼并不是真的怕他,一个手握京畿卫的权臣,岂会怕一只十七岁的乳虎?她忌惮的只有楚王府,是以才会在赤凰军平韩的当口,将崔泠囚于燕王府中,用以要挟楚王莫要趁机蚕食战果。
崔伯烨虽说疼爱女儿,却是个分得清楚轻重的人。崔凛不得不重新审视楚王那本奏章,他在这个时候上书请旨陈兵寺山城,想来也是一种还击吧。想到这里,崔凛提笔又在奏章上补了一句——
“平韩乃国之大事,望楚王鼎力相助,调集楚州全部陆兵,逐一布防复地。”
崔凛一直记得先王对他的教诲,当一个臣子势大无法收拾时,最好的法子便是挑动另一个臣子去收拾,君王只须坐收渔翁之利,不必事事都亲力亲为。
对付燕王这头难驯的野狼,最好的法子便是引楚王咬之。平韩最好的结果便是楚王蚕食赤凰军打下的疆土,崔凛在最后顺势以新招募的心腹王师掌控楚州,调任楚王为韩王,坐镇战火洗礼后的贫瘠韩州。如此一来,等于韩州克复,还顺带实实在在地收回了一个楚州,岂不美哉?
他越想越高兴,竟是笑出声来。到那时候,再将赤凰军调回京畿,准备平魏或是平齐,反正他定会将这把刀用到极致,等魏州与齐州皆尽收掌中后,他再挑拨楚王与赤凰军一战。他只用当个任燕王摆布的傀儡便好,偶尔还可以下旨收拾一下崔泠,旁人看来,也只是燕王想如此,可怪不得他这个天子。
李妩知道他肯定没安什么好心,顺口问道:“陛下想到什么高兴的事了?不妨说给妾听听,让妾也高兴高兴。”
“阿妩,你可真是朕的福星啊!”崔凛一把将李妩拥入怀中,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朕定会给皇儿一个真正的大雍天下!”
他最后还是没有告诉李妩,他安了什么心。可是他那点心思,萧灼一清二楚。既然她与崔泠已经结盟,给楚王点韩州的地盘,也算是一份诚意。她那位堂弟心思不纯,自会把事情往更不纯的方向想。
崔泠留在燕王府,一来可以让天子胡思乱想,二来萧灼也可以偶尔胡思乱想。
“嘶!弦清,我的伤口突然好疼,你给我瞧瞧?”
每当萧灼酿起了坏水,崔泠都视而不见,继续思忖平韩军策。
萧灼见一计不成,趴在榻上的她忽然摇头晃脑地吟诵起来:“东营两万兵,西营一万兵,五日之后,合围寺山。”
崔泠眸光微沉,终是忍不住擡眼看向了她:“情势如此紧急,你若有良策就快说。”
萧灼对着她勾勾手指:“你过来,我告诉你。”
候在旁边的银翠忍不住笑出声来。
崔泠斜眼瞪了她一眼,在燕王府不过住了三日,银翠这胳膊肘都快拐到萧灼那边了:“放肆。”
“奴婢知错。”银翠小声认错。
萧灼对着银翠招了招手,笑道:“银翠,来,扶孤过去。”
“有伤就好好趴着。”崔泠冷声提醒。
萧灼为难地眨眨眼:“我想趴着,可你不愿过来,那我只能过去啦。”
“……”崔泠咬唇,最后给银翠递了个眼色。
银翠知趣地退出了寝殿。
崔泠自几案边站起,走到了榻边坐下。还不等萧灼开口,便一下将萧灼背上盖着的轻毯掀起。
“弦清你!”
“时辰到了,该上药了。”
崔泠也不与她客气,顺手拿起了矮凳上的药膏与羽毛,刮起一块,便往萧灼的伤处抹了上去。
嘶!
“轻……轻点!”
“让你不知轻重!”
崔泠出声教训,看萧灼疼得直颤,还是情不自禁地轻柔了下来:“姑姑只有五千人,韩州明摆是想一击击溃赤凰军,你就不担心么?”
“连你也这般想,我反倒踏实了。”萧灼扭头看她,“金老板的伙计走水路开辟河道运输粮草,算算日子便是这两日送至寺山城。冰冻的河道一旦打开,楚王舅舅的战舰便可以入河参战。寺山城可不只五千兵马,我还怕韩兵不来呢。”
崔泠也明白这个道理:“父亲能调集的人马有限,若无朝廷允准,他……”她的话说到一半,便看见了萧灼胸有成竹的微笑,“你是说,父亲上奏章请旨了?!”
“对。”萧灼得意扬眉,“如何,孤可是又给你们楚王府送了一笔诚意。”
父亲请旨一事,为何不在飞鸽传书上告知?崔泠百思不得其解,萧灼是怎么与父亲联络上的?难道说,朔海城有萧灼的人!
“金老板说话,可比我说得有用多了。”萧灼猜到崔泠定是胡思乱想了,“他可是每日都会跑来瞧瞧沅妹妹,前日沅妹妹来看我时,我便与沅妹妹提了几句,没想到沅妹妹竟是上心了,这不,便帮我办成了一件大事。”说着,萧灼话锋一转,“这也怪你,让你不时时陪着我,这不就给了可乘之机么?”
崔泠擦药的动作一滞,笑是笑了,却带着一抹锋利的杀气:“是,是该好好盯着你,不然什么时候栽你手上都不知道。”
“放心,我又不要你的命。”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