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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九章(2 / 2)

成碧故意晾着他,偏那孩子也不恼,就一直跟在他屁股后头,最后还是成碧忍不住,要睡觉了,才问道:

“小少爷怎么了?”

“我娘她……”

成碧笑了一笑:“我还以为你要问你爹呢?咱们少爷醒了,你怎么也不去床头嘘寒问暖?”

冬郎不是傻子,听出他在阴阳怪气,当下犹豫了半晌,才弱声道:“我爹身子如何了?”

“还剩一口气。”

冬郎坐在他床上,低头问道:“是不是那一夜我做的不对?”

“你不说那样的话,你爹就死了,现如今少爷还有一口气,少奶奶却不知所踪,你觉得值得吗?”

冬郎摇了摇头,却不再说话。

成碧看着冬郎那张脸,隐约又叫他想起了满脸血的何平安。

她自十五岁起,就一直跟赵婉娘这三个字绑在了一起。说起来也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人呢?

后来她生下了冬郎。

一个赵婉娘让她在少爷这里吃尽了口头,一个亲儿子让她心碎了一地。

她要是这辈子换副模样,兴许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

扬州城。

冬至这一场雪落下后,城里城外,白茫茫一片。

鸣玉三年不见陆流莺,如今已到约定时日,他从南馆里出来。

冷风吹干净了他身上的脂粉气,他背着伞,从旧日客居过的院子前路过,秋银在他身后一瘸一拐地走着,一直送他到了渡口。

鸣玉到京中后,落榻在城南的妓馆里,白日休息,夜里出来走动。

陆流莺尚在赶回来的路上,鸣玉等待期间百无聊赖,京中又没有几个朋友,能想起来的,自然就是何平安。

他在六元巷子附近打听了几次,得知顾兰因重伤,顾家的太太不知所踪,当下只觉得这是掩人耳目的谎言。

顾兰因比泥鳅还狡猾,如今受重伤,要么是亲信所为,要么就是故意如此。

他那几个随从鸣玉都曾和他们打过交道,全是忠仆,思来想去,鸣玉便觉得这是何平安所为,一时却又不知她是用了什么方法,于是一边收集消息,一边等待陆流莺。

快到除夕的时候,陆流莺总算从辽东回来。

当初他救鸣玉,便和他约定,要鸣玉用十五年来做自己的护卫,现如今到了时候,陆流莺又远在密云的军营里,此番费好一般周折回来,便是要毁了他那份卖身契。

江岸边,小舟上。

鸣玉看着眼前胡子拉碴的男人,笑了一笑:“这几年不见,公子真是大变样了。”

陆流莺改了名姓,这几年在营中摸爬滚打,早就不是脂粉堆里那个年轻人了,他把鸣玉的卖身契丢在炉子上,等着烧成灰烬了,方才笑道:“你在扬州如何?”

“老样子罢了,扬州城里歌舞升平,你若是不想在战场上打打杀杀了,就跟我一起回去罢。”

陆流莺摇了摇头:“近些年来鞑靼猖狂极了,一入冬就像是蝗虫,我原先要是没有被顾兰因逼到密云,兴许就跟你一起走了,只是我有几个兄弟,如今都死在了辽东,我说过要给他们报仇的。”

“顾兰因……他如今被人重伤,卧床不起。”鸣玉将炉子上热的酒取下,给他倒满一杯。

橘黄的火苗照着鸣玉的眉眼,他笑了一笑,缓缓道:“我听顾家有丫鬟说,那原是她们少奶奶疯了,才下的狠手,要不是他儿子回来撞破,他早就命丧黄泉了。”

“他如今活着,何平安呢?”陆流莺皱眉,细细想来,心里似起了一团雾,叫他寻不见方向。

他记得何平安失忆了,把他们的婚书撕了,分外绝情,这会儿又下狠手,莫不是一切都是骗他的?

鸣玉摆了摆手,喝下一口烧刀子,喉咙里火辣辣的,他声音也沉了些许。

“何平安划破了脸,一个人出了顾家,至今不知所踪。”

“顾家就没一个人去找她?”

鸣玉摇了摇头:“找不到。”

“当真?”

“那样大的雪,她血淋淋出来,只怕早就冻死了。”

陆流莺怔住:“我从前见她,她分明失忆了,不认得我了,如今重伤顾兰因……”

“她是怕连累你,不过说什么都晚了。”

鸣玉将酒水洒到河中,冷笑了一声:“顾兰因伤得好,我看他那个儿子,也是个薄情寡义的。”

陆流莺擡眼看着他,就见鸣玉将一包粉末丢到了火盆里。

陆流莺道:“你要毒死他?”

鸣玉只是摸着自己手边上的刀,意味深长道:“他们打断了秋银的腿,我可不会让他们好过。”

隔日就是除夕,二更天后,有船靠岸。

天一明,城门一开,人陆陆续续下船。

从徽州来的一行人进了城,顾老爷跟周氏生怕顾兰因有个好歹,先带了几个贴身的丫鬟长随去六元巷子,叫其余人等找个客栈修整。

他们到了门首,门子倒颇有眼力,听说是家里的老爷,哪里敢拦,连忙开门。

那一头,厨房里已经熬好了药。

不知道是不是成碧的点拨,如今冬郎也不在外头徘徊了,他去顾兰因床前端茶送水,眼眶整日都是红通通的,像是悔极了。

顾兰因不提何平安,他也不提,父子两人像是都忘了这么一号人。

早间雪水融了,天比落雪前还冷。

穿着霜白袄子的小童端着药进来,嘴里道:

“爹,喝药了。”

顾兰因脸色苍白,身子一动,扯到伤口,仍是疼得厉害。

冬郎吹了吹药,把碗递到他跟前。

不多时,就听见啪地一声响。

“爹?”

碗摔在地上碎了个稀烂,站在原地的小童呼吸一滞。

大口大口的血洒在被褥上,顾兰因神色痛苦至极。

听着楼下传来的脚步声,冬郎手指颤了颤。

他看着地上的残渣,心跳剧烈,险些喘不上气。

“乖孙,你怎么……”

那一头,周氏跟顾老爷匆匆上了楼,推开半扇门,就见冬郎小小一个人站在那里,像是冷得厉害,周氏喊了他一声。

那瑟瑟发抖的小童转过身来,魂像丢了大半。

“我爹——”

死了吗?

话未说完,他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紧跟着不省人事。

风从窗外卷进来,屋里这一刻竟分外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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