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官太像她了,保下福官,从某种意义上,就是保下了从前的她,看着福官寻到安稳依靠,在这世道里一点点站稳,就仿佛自己也一并得到了救赎。
但到底不成。
她救不了福官,就如同也救不了自个。
不过镜中花,水中月,都是一场虚妄。
沈瑢原本也要寥寥几句交代福官的下场,可如今看到苏妙的神情,反而小心起来:“他受了些刑伤,还活着,你,可想让他活着,见一见?”
说是“受了些”刑伤,其实已是十分婉转了,因为福官咬死不认,苏端与袁氏留下的那些人,两个时辰里便已对人使尽了手段,那副凄惨模样,却接手的刑部积年审讯官连都觉棘手,
以至于沈瑢再一次要口供时,都要小心些,先找大夫来保下这小子的命。
便连“见”他,其实也有些难,因为福官的容貌与嗓子都已毁了,指甲干也早挑透,若不是要留着掌纹画押,只怕手指头都保不住。
其实不必沈瑢解释,苏妙也知道。
那搀了药的桂花酸梅汤,只是叫她无力晕眩,神志却还算是清晰,福官与她独自进了小隔间之后,便已干脆与她坦白了一切。
福官从一开始,就是袁氏与苏端特意为她准备下的人。
端娘出策,亲自挑人,袁氏出势,神不知鬼不觉的通过刘府,把人送到她的眼前。连张彩蝶都糊里糊涂的混在其中,当了不自知的帮手。
也正是因为通过了张大姑娘,苏妙全程都没有一点怀疑。
谁能料到那样漂亮又命苦的福官,会是旁人送来的一株毒花?
甚至福官自己都不知道,可笑福官那小子,直到事发那一日,还只当她们当真如端娘一开始说好的一般,下的只是媚—药,目的也不过想要让她受不住勾引,再来撞破之后拿着她这把柄,好日后用来拿捏争宠。
直到在净房发觉浇水也不能叫苏妙清明后,后悔的福官才彻底绝望起来,又哭又抖,却手忙脚乱连话都说的乱七八糟——
只是一切都已迟了。
此刻听了沈瑢的话,苏妙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她想让福官死吗?并没有,但说见他,却也十分不必。
半晌,苏妙终于慢慢摇了摇头:“要是没死,王爷就放他出去吧,给他……寻个生路。”
一旁服侍的柳叶闻言心中一惊,男女之事最是说不清,虽说现在都知道是恶人陷害,但难保旁人仍会觉得空xue岂能来风?抱主子又这般心软,岂不是愈发惹王爷疑心!
但事实上,沈瑢闻言之后,面色反而愈发温柔,甚至眼眶都有些湿润,极轻柔的应了一句好,之后也当真立即吩咐了魏守缺,让他派去个擅外伤的大夫,好好给福官医治,保他肢体健全。
苏妙精神仍旧虚弱,说着这两句话,又被沈瑢亲手喂下了一盏米油,便又重新睡了过去。
沈瑢也不吵她,温柔的为苏妙掖好被角,瞧着她微蹙的眉间渐渐舒展,方才放心起身,低低唤了一句:“魏守缺。”
魏总管连忙应诺,面色小心至极。
沈瑢的声音平淡:“更衣,进宫。”
宫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传旨的内侍一夜不归,次日一早,又听闻郕王不顾圣命,私自回京,再晚些,甚至又干脆爆出了郕王侧妃袁氏,指使府中侍妾,隐瞒圣上与荣妃,暗害府中另一位侧妃!
历来丑事不可外扬,其实真说起来,这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新闻,就如同当初圣上一道口谕,赏了苏妙全尸,面上仍旧与一群儿子媳妇热热闹闹吃宴一般。
谁家深宅大院里没几件污秽事?私下处置了,报个病故,大被一遮,天下太平。
即便机缘巧合,叫郕王发现了真相,心头火起,就在府中对袁氏行了私刑,宫中也都不会多说什么,袁府就愈发要感恩戴德,配合的承认女儿病故,再亲自上门来,为自己教女不严请罪。
但沈瑢偏不。
他偏偏就要将事情闹到宗室府里去,连带着人证物证,将袁氏女的恶行公之于众,要宫中亲下明旨,黜去袁青青的侧妃之位,收回她的金册玉宝,废为庶人,才按律处置行罚。
这是将袁氏一族的脸面都放在脚底踩了,当真这么在明面上获罪,袁青青的父母亲族都要牵连,外头袁大人与老太君都要进宫请罪。
不看僧面看佛面,当真如此,又将懿华宫内,自幼将沈瑢养大的荣妃娘娘置于何处?
荣妃娘娘自然不会答应这事,宗室府也只如接着一个烫手山芋一般,听闻眼下虽然明面收监,私下里其实还是将人叫宫里接了出去。
沈瑢想要违抗母妃,眼下最好的法子,其实是去干政殿内面见圣上,解释呈请,更莫提他私自回京在前,抗旨扣人在后,原本也该去与君父请罪。
沈瑢原本也的确是这般打算的,进宫之前,便吩咐魏守缺带上了被扣在府中两日的传旨内侍,甚至连直隶的军事,都特意写出了一份折子,只等面圣时父皇问起,便能立即呈上。
他做好了请罪的打算,也准备好了该如何顺着君父的心意言说,借助皇权威势,令荣妃低头。
但等他踏进宫门,当真看见眼前的碧瓦朱甍,瑞兽丹墀,眼前浮现的,却是方才苏妙那苍白无血色的面颊,失了精魂一般的黯淡眸子。
伴着这景象浮在心头的悲凉与震怒,让沈瑢的脚步却忽的一顿。
身后魏守缺险些撞上了主子背心,好容易立定身子,满心疑惑:“王爷?”
圣上正在干德殿内等着呢!
沈瑢却转了方向,如从前千百此为荣妃请安平静而淡然:
“去懿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