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将帕子又放下来,侧身对着沈瑢,柔情蜜意开口:“殿下为我这般费心,妙娘都记在心里,只是我现在这模样太丑了,您回正院歇着,等我收拾好了,再去谢恩好不好?”
苏妙的声音缠绵多情,沈瑢心下的煎熬焦躁,便也因为她这发自内心的亲近话语一点点的沁润抚平。
他微微挑眉,却反而在床沿坐的更加安然:“不好,你我早已坦诚相见了多少次?我连最要紧的秘密都告诉你了,哪里还需在意这些小节?”
提起这话来,苏妙便也想到了沈瑢刚才的话语。
她犹豫着上前,坐在脚踏上贴近沈瑢,侧着身挨着他的双膝:“殿下,当真也是重来一遭的人?不是哄我吗?”
沈瑢看出苏妙是故意用这样的姿势,不肯叫他看到面容。
但他现在执拗起来,却偏偏就要一把将人拉起,面对面盯着苏妙零散的乌发,红肿的双眼。
接着,他又不待苏妙挣脱反对,便径直转了话题:“自然是真的,本王上辈子的下场,也不比你好多少。”
这话果然吸引了苏妙的注意力:“怎么会?”
沈瑢不比她,浮游草芥,贵人们随便一句话便能收拾干净,不留一点痕迹。
正经的皇子郡王,凤子龙孙,娘娘疼爱,圣人看重,她上次都听府中都有人偷偷议论过,圣上这么大年纪病倒,万一不好,说不得他们的郕王府就能成了潜邸呢!
苏妙忍不住的压低声音问道:“王爷最后没有叫圣人挑中?那是被兄弟们陷害,哄骗了圣上吗?”
戏文里都是这样讲的,为夺皇位,兄弟阋墙,像是先前那个恶心人的禽兽康王,就很像是会害人的模样。
沈瑢:“不是,是因为我办坏了差事,圣人亲自下旨,在皇陵中挑了一处地方将我圈进去,那地方又冷又潮,又没正经医药,一时没熬住,就这么病死了。”
沈瑢说的轻松,但落在苏妙耳中,却只如天方夜谭:“怎么就因为差事没办好,就把人关在潮冷地方?病了都没有人看?没人有管吗?下人们呢?娘娘呢?王妃、袁青青呢?”
苏妙越问越觉得不对,一时间连自己的委屈都忘了,只顾着为沈瑢不平。
就算圣上这个爹狠心,上辈子的王爷还不像这一次为了她与养母离心,对待懿华宫是出了名的恭敬孝顺,请安送礼,此次不落,府里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要先往荣妃娘娘处孝敬,就连袁家的王妃侧妃,也由着她们把持着府里,一个敢稍微冒头的都没有。
这么多人看着,怎么就能眼看着堂堂皇子在皇陵里活活病死?
不过这般说起来,难怪沈瑢回京之后,对懿华宫与荣妃娘娘,就一直颇不客气。
原来早有渊源,只是白白叫她担了一层干系。
看着她这肿的桃子似的眼睛,露出这样的生动的模样,沈瑢却是忍不住的笑。
他伸出手,将苏妙面绵软单薄的身躯深深拥进怀里,玩笑一般:“没有,她们都不像妙娘,见我无用了,自然便也不必理会。”
苏妙挣扎的还想再问,沈瑢却多加了几分力气按住了她,只贴在她的耳边低低道:“妙娘,你先告诉本王,你上辈子是怎么回事?是怎么死的?谁害了你?”
这话让苏妙的身躯重新软了下来。
“我,不知道……我只知是端娘动的手,背后的人没有露面,应当就是袁青青……”
苏妙闭了眼,就在沈瑢温暖的怀抱中,轻声开了口。
她的上一辈子称得上乏善可陈,不过寥寥几句,便已说罢了她的一生,只是沈瑢的面色越越听越是难看。
竟是这样如出一辙的手段,果真是袁氏一贯的行事,也难怪妙娘这次成了这幅模样,沈瑢回京之后处置的干脆,此刻却有些后悔,让苏端与袁青青死的太轻易了些。
沈瑢沉默间,说罢了自己的苏妙也忍不住问:“我死之后,王爷知道吗?您也相信了吗?”
就算不知她是被冤枉的,可从西北回来之后,听到自己的姬妾红杏出墙,总要多问几句的吧?
沈瑢低头看着她,并没有遮掩:“没有,我在西威接到王妃家书,只说你急病暴毙,之后回来,也从没有过问细究,从始至终,我都不知道内情。”
苏妙闻言一顿。
沈瑢微微低头,此刻想来,他与苏妙虽出身境遇天壤之别,可最终的下场却是何其相像?
都是为人利用,为人所害,生平未曾做过恶事,只是单纯相信了父母姐妹,便这样不明不白的“病逝”,压根无人在意背后的真相。
但与他不同的,是他两次皆是苏妙的夫君,他的病逝是因为旁人,可妙娘的无辜,却也有大半是因为他。
沈瑢从来不会推卸责任,说罢之后,便也认真开口:“后宅不修,是我的错处,妙娘,你的委屈,我日后定会弥补。”
不过苏妙回过神后,倒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平。
上辈子的她才见过沈瑢几次啊?连侍寝都没有过,病死了也不过一卷草席送出去,回来之后忘了这也很正常。
倒是沈瑢最后的下场,叫她忍不住的担忧:“我已经无事了,柳叶已经告诉我,端娘死了,袁青青也与死差不多,就在这么几日,可是王爷你怎么办呢?”
“王爷的仇人,可是圣人与娘娘。”
袁青青端娘,要报仇还简单些,最不济的,她拼着一死,也能拉着一个苏端下去,可放到沈瑢这厢,荣妃就罢了,对沈瑢来说,差不多就等于从前袁侧妃对她,只要咬咬牙靠着更大的人物,譬如她靠着沈瑢,沈瑢靠着亲爹,也能碰一碰。
可是圣人?单是想想,就已让苏妙觉得喘不过气来。
皇帝,这已经到头了啊,哪里还有比皇帝老子更大的人呢?
苏妙紧紧皱着眉头,巨大的担忧之下,连带着哭肿的眼眶都愈发酸疼起来:“王爷,若是这次,圣上还要罚你,不,王爷现在就已经被废了王位了,殿下!圣上若是再圈你去皇陵,可怎么办呢?你有法子反抗吗?”
“有,只是未必能成,若是事败,便是牵连满门的大祸。”
沈瑢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分明是在提起这样的大事,神色却清明的仿佛只是在提吃什么的小事:“你怕吗?”
他朝不保夕,自然也就无从保护她。
但苏妙想一想,却反而愈发无谓起来:“那也没法子了,病死也很难受吧?王爷给我备好立时见效,能叫人舒舒服服死了的毒-药,若是当真当了那一步,妙娘就陪着王爷一起上路。”
就如同她从前没有做好妈妈的课业,又忧又怕时,忽的知道艳娘也一般没学好,一样要受罚,她就会一下子放心许多。
若是再听说连庄娘婉儿这样厉害的“姐姐”也都没学会,那她就不止安心,反而瞬间心安理得起来。
现在不单是楼里的姐妹了,想一想,连堂堂郕王都与她一样!那还有什么说的,想一想,苏妙甚至一下子就连自己的经历都显得可以接受了。
沈瑢闻言愣了一瞬,便在再也忍不住一般,忽的抱着她低低的笑起来。
他们挨得太近,沈瑢又越笑越欢,连带苏妙都随着他胸腔低沉的笑声无法自控的一起晃起来。
“殿下?”
苏妙莫名的跟着沈瑢笑了一阵,放心之后,想想这一番话,也不禁生出些如在梦中的奇妙:“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啊?或许殿下说的不错,我们当真是老天爷眷顾的人呢!”
沈瑢平静下来,声音醇厚,仿佛带着数不尽的情绪:“是啊,妙娘,只有我们才是一样的。”
这原本就是沈瑢告诉苏妙这些的本意。
只有他们是一样的人,只有他们才是当真行在一条路,坐着一条船。
他们才该是最亲近的人,妙娘最信赖,最倚重的人,也不是什么福官苏自芳——
应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