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瑢踏进房门后,先在门口叫魏守缺服侍着脱了外头的大氅,隔着一扇打开的木槅扇远远问:“忙什么呢?”
苏妙便也起身迎了过来:“彩蝶才这儿打了络子回去,正和妈妈说话呢!”
沈瑢神色温润:“哦?说了些什么热闹?”
苏自芳自幼看着苏妙长大,自然知道她这说瞎话的本事,那是谁也骗不过去!
唯恐苏妙当真把最后几句要命的话说出来,苏自芳连忙随口捡了话茬,笑着插口:“妙娘才抱怨着写字太难,才刚说起她打小就不是个好学的,六七岁时,还满心想学木匠手艺呢?”
苏妙瞪大眼睛:“我什么时候喜欢过木匠手艺了?”
苏自芳瞧她一眼:“你自然不记得了,那会儿楼里来一对打家什的老夫妇,你日日跟在人家后头,眼巴巴的瞧,后来还哄着人家教你刻了个木头章子,刻了个猫头,要不是我看着,就差认人家当爹娘了!”
苏妙诧异:“还有这样的事?那木头章子呢?”
苏自芳有些不自在的扭过了头:“小孩子家家的东西,哪里还记得。”
其实是记得的,那木头章子,年幼的苏妙爱得和什么似的,整日抱着不放手,后来还偷偷拿了姐姐们修眉的片刀,偷偷的想要再刻一个,被发现之后,狠狠教训了一遭,连带着之前的章子都一并扔了。
莫说楼里不是当真发善心的地方,只瘦马能叫外人瞧见的,除了头脸就是手了,苏妙这种出挑苗子,当真叫刀子木头划到口子出来,哪里能看?
那一次教训的狠了,加上那时苏妙年纪太小,后来也再没有过这样的机会,也难怪她这会儿一点不记得。
沈瑢语气随意:“你若喜欢,我那儿倒也有一套刻章的东西,一会儿给你送来试试。”
说话间,沈瑢便也行到了苏妙身旁,伸手亲近而熟稔的为她捋去了散在面颊的发丝。
苏自芳也不会留下碍眼,几句话岔过之后,见状,便也抱着满心的纠结复杂,识趣的退了下去。
苏妈妈走后,苏妙面上的欢喜便也不再掩饰,言笑晏晏:“殿下去了哪?怎的瞧着不太高兴?”
“九弟来府,刚出去见了一趟,左不过些宫里的烦人事,不得不办。”
沈瑢说着揉揉额角,眼中便也露出一丝笑:“难为你还能看出我不痛快。”
苏妙闻言也是一顿:“就是一下就看出来了,许是妙娘与王爷更亲近了?”
这只是一端,更多的,是自从沈瑢将最隐蔽的秘密都对苏妙袒露之后,在她面前便也再没有了遮掩,也不再留心言语神情,相处多了,自然不难看出真正的心情。
沈瑢心下清明,却也没有多加解释,只是微笑着拉她坐下:“我倒是也瞧出你方才与苏妈妈说的也不痛快,对不对?”
苏妙也笑着惊叹,不过她当然也不会提起最后做戏的话头,只是提起了先前张彩蝶与魏凤安的事来:“我是想着,既然想到了,不论是不是,总要提醒彩蝶一声,便是当真怪我也认了,妈妈不高兴,说我是自找苦吃。”
“你做得对。”
沈瑢温柔攥着她的手心:“心存良善,什么时候都不是错处,仰不愧天,俯不怍人,人行于道,自该如此。”
说来也是笑话,在梦知后事之前,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原也是他自幼坚习君子之道。
如今他已不是君子了,不过若是苏妙,他却很愿意看她只行在正道上。
沈瑢声音清润:“不过这件事你可以不说,魏凤安倒不是这样的小人,是我有事要他去办,特意吩咐他这些日子与府里疏远些。”
苏妙一喜:“当真?”
沈瑢轻笑:“自然,他自幼便是我伴读,便是当真想改换门庭,怕也没有这般轻易。”
听沈瑢这么说,苏妙这才彻底放心,笑着拍胸:“还好还好,我还以为,张大姑娘又要叫人伤一次呢!”
沈瑢耐心的听她又说了一遭张彩蝶从前被人辜负的旧,才闲话几句之后,才随口:“你与苏妈妈分别多年,若是话不投机,我在京城寻他处将人安置?”
这也是沈瑢前几日就有的念头。
当初将人接来,也实在是没了法子,按着姜老太医的话,只能招来这么一个“亲人”,苏自芳性情已定,留在妙娘身边,也只是对她说些阴私歪道,
自然,为了苏妙的体面,也不会再放人回淮州去。
即便妙娘的出身在京中已然不算秘密,但他也不能坐视苏家楼仍旧在怀中摆着,随便什么人花些银子,便能随便买来苏妙的“姐妹”。
最好的法子,便是在京中寻个僻静处好好安置,日后苏妙若是想,也能接近府来,只当是留个旧人。
苏妙闻言却立即摇头:“我没有嫌弃妈妈的意思,妈妈是好心,也是真心为我,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的。”
说着,苏妙还唯恐沈瑢迁怒一般,连忙探身,迫不及待解释:“妈妈只是打小就如此,打小就被卖,又一个人撑着苏家楼,由不得她小心。”
沈瑢紧紧她的手心:“不必忙,你舍不得,就多留些日子,不是什么大事,着什么急呢?”
苏妙这才松了一口气,虽然苏自芳十句里便有七句都不是什么好话,但有妈妈在身边,她却总会觉得安心许多。
眼看一旁沈瑢面带沉吟,似乎还在思量什么,苏妙甚至还特意又圆全了一句:“其实,也难怪妈妈会这么想,也就是彩蝶了,换做旁人,我也不会费这个力气。”
沈瑢微微挑眉:“为何彩蝶便不同?”
苏妙说的理所当然:“张大姑娘对我是真的好,她是真心,我自然也要拿真心来换。”
沈瑢:“她对你很好吗?”
“自然!”
苏妙断然说罢,又回过神,连忙贴紧沈瑢,笑得眉眼弯弯:“自然,是除了殿下之外,这世上,对妙娘最好的,就是殿下了!”
“没有殿下,妙娘一日都活不下去!”
沈瑢面色不动,也仍旧在微笑这看着她,似乎十分受用,只沉默间,眸中却隐隐透出几丝深沉。
眼前的苏妙笑靥如花,连眼角的美人痣都生动勾人,即便是这样夸大的话语,出自她口中,也一点不显得虚伪,反而透着一股孩子似的狡黠,勾得人心动。
正如曾经苏妙对他的痴缠表白,口口声声爱极了,离不得,也还清明的历历在目,险些当真将他哄了去。
对张彩蝶,都知真心换真心。
对他,怎的就这般吝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