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过不惑之年,于仕途而言,正值壮年的林杭舟转头看了看女儿,轻叹了口气继而笑道:“不是爹愿不愿,而是根本没得挑,陛下与你一样到底还是年轻了些,某些事虽看的清根本,却看不长远。爹是六部尚书也好,是北雍经略使也罢,官职不重要,重要的是林家在北凉道士林的威望,光这一点陛下就输了王爷一大截。但也不怪陛下看不透彻,终归是山高皇帝远,有些事即便是天子也有心无力。”
林白鱼更是不解道:“那爹方才为何不答应?”
林杭舟呵呵一笑:“爹好歹是一品大臣,她李长安给什么爹就要什么,那与乞丐何异?再者,爹若是言听计从,她反倒不放心爹做这个经略使了。”
林白鱼释然一笑,挽住林杭舟的胳膊,道:“女儿倒觉着是爹多虑了,经略使之位想必是王叔叔举荐的,依着王爷从不拐弯抹角的性子,既开了口,便不会私下刁难爹。”
听着以前总是直呼李长安名讳的闺女,如今一口一个王爷,林杭舟百感交集,闺女尚未嫁人,但胳膊肘已经拐到人家家里去了。
见林杭舟没有吭声,林白鱼犹豫道:“爹不信?”
林杭舟拍了拍闺女的手背,语重心长道:“爹不是不信,但是闺女啊,你且记住,君臣相亲自是好事,莫要因此忘了本分,她到底是君,你始终是臣子,这条界限一旦越过,便是昔年李家那般的下场。”
林白鱼微微一怔,垂眸轻声道:“女儿记住了。”
昔年李家,那两个在篝火月下把酒言欢的年轻人,也曾肝胆相照,也曾惺惺相惜,却不知是君负了臣,还是臣负了君。
夜里,林白鱼辗转难眠,瞧见外头月色宜人,干脆披了外衣出屋散步,不知不觉见就走到了西厢房,不经意瞥了眼屋顶,却见有个人坐在上头喝酒赏月。
定睛观瞧,不是李长安是谁。
李长安显然也瞧见了站在廊下的林白鱼,朝她晃了晃手里的酒壶,笑问道:“林小姐,要不要上来一起看风景?”
林白鱼想起白日里父亲说的那番警言,尚在犹豫间,只觉眼前一花,自己就站在了屋顶,当即一声惊呼,吓得赶忙蹲下身。
李长安扶着她坐稳,玩笑道:“莫怕,你若不小心摔下去,再落地之前我就能接住你,保管安然无恙。”
林白鱼没忍住,狠狠刮了她一眼。
李长安一如往常,不以为意道:“你爹思量的如何了?还是怕我给他下套子?”
林白鱼默然不语,不知如何回答。
李长安也没刨根问底,自顾自道:“其实也不怪你爹,常在河边走惯了,忽然脚下踏实了反倒不安心,人之常情,我能明白。你爹与王右龄不同,王右龄本就想要一处安身之地,只要给他施展抱负的机会,他便不会再有二心,不过也就是遇上了我,换个主子兴许他就没这般好命了。”
林白鱼斜了一眼这个自卖自夸还半点不脸红的无赖,忽然有些明白,为何总是守不住那条界线,不仅是她自己,恐怕王府里的人大都如此,因为眼前这个女子根本就不把自己当做高高在上的一方王侯,尤其是在亲近人的面前,和气可亲的更像是家人而非君臣。
林白鱼踌躇了半晌,心一横,问道:“王爷先前所言,若……之后便将大权托付于我,是真的吗?”
李长安想了想,反问道:“我看起来像是在说瞎话吗?”
林白鱼又问:“为何不是洛阳姑娘?”
李长安愣了一下,仰头喝了一口酒,道:“她不适合,我也不愿她来承担这些。”说着,她侧目望来,嘴角微扬,“这么说,你心里可痛快些?”
林白鱼轻柔一笑,微微摇头道:“王爷想多了,林白鱼不在意是否为他人做嫁衣,只要那人是值得可托付之人便好。”
李长安没再言语,默默喝完了一壶酒,而后起身道:“夜露深寒,我送你回屋。”
看着林白鱼进了屋,李长安没回东厢房,脚尖一点,一道青虹拔地而起,掠向关外。
在林白鱼来之前,王府那只雾里白送来一个消息。
二十万呼延军,集结于冲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