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也不掩饰,“听旁人提过几嘴,算不得很了解,但老先生来此已是冒了很大的风险,不过我想,老先生约莫也不在乎那点名利。”
江映松哈哈一笑,转头对身边驾车的肖昂道:“你小子下车骑马去,让李姑娘来驾车,她肯定比你稳当。”
忽然被赶下车的肖昂一脸莫名,但又不敢违背老先生的意思,于是只得灰溜溜下了车,将马缰交到了那青衫女子手中。
肖昂策马来到跟在马车后头不远的几个同门身边,望着前边的马车,朝师兄孔立书问道:“师兄,看的出那位姑娘是什么来头吗?”
孔立书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看一旁始终波澜不惊的师妹江秋却,这才小声道:“大概是那个人。”
坐在江秋却身后的江秋水,与同样一头雾水的肖昂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道:“哪个人啊?”
从入北之后就开始变得寡言少语的江秋却仍旧一言不发,只是盯着马车,不知是不是走了神。无论二人如何追问,孔立书也没再多透露半个字,因为他也拿不准,毕竟以那人的身份,似乎在面对老先生时有些过于恭谦了。
试问一个江湖宗门的老头儿本事再大,有资格让堂堂一方王侯做马夫吗?
可若换作是曾经与太学宫司徒大祭酒齐名的儒道大家,就不同了。
从未更名改姓的江映松望向前方的道路,笑容有些自嘲道:“老夫二十五岁就离开了太学宫,后来应召入仕跟着当时一帮老学究捣鼓出了国子监,没待几年就辞了官逍遥江湖,都过去多少年了,亏得你们还能查出些蛛丝马迹。”
李长安这个马夫当的有模有样,轻声笑道:“江南道士林扎堆,有不少人都还记得你这位授业恩师,要从他们口中打听老先生的身份,不是什么难事。”
江映松朝马车后头望了一眼,呵呵笑道:“好在那些年轻人都不知道,否则老夫这一趟北上,你们北雍又得死不少人吧?”
李长安也没避讳,直言道:“若太平时候,朝廷大概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下这个节骨眼上,还真不好说。毕竟老先生足以代表整个江南道的士林,姜家小心眼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老人不客气道:“到底还是给你添麻烦了。”
李长安也不客气道:“若说没有,老先生也不信。”
听着颇为熟悉的语调,江映松好似想起了什么,忽然就没了言语。李长安也未刻意挑起话头,过了许久,只听老人喃喃自语,“那日船上,果然是你啊。”
李长安没有吭声,算是默认,反正迟早也会被猜出来。
临近邺城,时常有披甲佩刀的骑卒从旁擦肩而过,人人身上好似都裹着一层浓重的肃杀之气,在北凉道以外大抵是见不到这般景象,江映松望着那些远去的骑卒背影轻叹道:“听说虎口城死了很多人?”
李长安嗯了一声,“陈仓怀荒两城,死了更多人。”
老人一时间没了言语,李长安低声道:“我一直以为老先生当年那句话说的没错,不论天下怎么乱,待到太平之日始终需要读书人来治理,或许打到最后北雍这些将士都会死绝,但至少我想给北雍也好,天下也罢,留下一些读书种子。”
老人笑了笑,“这便是你办柳絮书院的初衷?”
李长安没否认,“是也不是,女子存身不易,多条出路总归是好事。”
李长安忽然转头问道:“老先生当真不去书院看一看?”
老人骤然变了脸色,冷哼道:“老夫如今是个江湖人,去什么女子书院,老夫这趟来就是冲着祁连山庄去的,至于那几个屁都不懂的年轻后生……老夫管不着。好歹老夫也是一把老骨头了,来一趟西北不容易,你堂堂一个……就不能体谅体谅老夫?”
李长安何等心思城府,当即会心一笑,“正巧,我陪老先生一同去。”
老人吸了吸被寒风吹红的鼻头,随着微微颠簸的马车摇头晃脑,嘴里哼起了那支在北雍如今人尽皆知的古阳关送君歌。
老人神情淡然,但此刻黄沙白雪,北风呼啸,歌声随风而逝,显得既壮烈又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