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章 终章
随着天下格局尘埃落定,长安城还是那座天下首善之城,庙堂也还是那些黄紫公卿,百姓也还是那些百姓。只不过短短三年,龙椅上的人就从女帝姜漪变成了年轻天子姜岁寒,再换成如今的新帝姜孙信。
接连三朝女帝,虽史无前例,却也给后世开创了一个影响深远的先河。
但好在,天下还是姓姜,中原还是姜家的中原。
而令朝堂上下最值得欣慰,也使得国祚根基稳固的是,三代女帝,尤其是后两位年轻天子,都称得上是明君明主,相较春秋末年国破家亡之后那些遗臣遗民的凄惨下场,以及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说法,这二位都展现出了足够的宽宏雅量,从不曾对庙堂大动干戈,甚至有意提拔那些前途可期的读书种子。
在天玺年间,寒门跃龙门的徐士行,以及官拜吏部天官的程青衣,便是最好的例子。新帝登基之后,原本因投诚南疆叛军一度被世人骂做国贼的宋寅恪,重回庙堂以后不但洗刷了罪名,且成为功绩斐然的从龙之臣。庙堂还能怎么说?只能说陛下独具慧眼,陛下胸怀天地,陛下皇恩浩荡,还有说,姓宋的小子出身不好,家世不好,什么都不好就是命好。
两朝更叠虽说给庙堂带来了不小的震动,但外头看来仍旧天下太平,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正是有那些临危不变的脊柱支撑,曾被大军围困一年之久的长安城才得以安然度过这场浩劫。
若说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变格,莫过于老首辅季叔桓的离去,对于一个新朝代的开端,便失去一个在朝野内外都积威深重的老臣,足以让满朝上下都人心惶惶。可即便新帝不惜三次屈尊造访,都没能改变老首辅的心意,最终只得让老人重归山野。
这一日早朝,金銮殿上,百官为何人可但此大任争的面红耳赤,姜孙信就坐在龙椅上笑眯眯看着殿下吵成一团,不但不阻止,还小声问身边的禄堂生:“他们原先也这般?动不动就互相揭老底?”
禄堂生尚未摸清这位新主子的脾性,哭笑不得道:“回陛下,并非次次都如此……”
姜孙信哦了一声,不再言语,好似笑的更开心了。
年轻宦官没来由想起那位旧主坐在大殿上的情景,似乎从未笑过。他缓缓垂下头,不去看殿下那副唾沫四溅的场景,嘴角轻轻扬起。
下朝路上,不习惯坐马车时常散步回府的程青衣,在路过那座尘封已久的首辅府邸时,忽然停下了脚步,她惊诧的望向那扇本该贴着封贴如今却敞开的大门,掂量了一下,她小心步入,才走到中庭,便听见后院有人大声喧哗。
于是她站在院门外,侧耳倾听,只听了片刻,便悄然离去。
身后仍隐约可闻那二人的对饮高歌,其中一人似有些微醺,朗声念诵:“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张怀慎,接啊!”
“……”
“大点儿声!”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
“莫道儒冠误,读书不负人。”
“姓名书锦轴,黄紫佐君王!”
“英雄三百辈……”
二人最后同声道:“生当忠孝门!”
程青衣不由失笑,真是难为那位中书令大人了,下朝一堆公务来不及处理就陪着卢先生一起疯。走出府门时她转头望了一眼匾额,轻声念道:“英雄三百辈,生当忠孝门……“
闻首辅,如今的天下,你可能看见?
若能看见,可是你所期望的那般?
离开府邸,程青衣走的极为缓慢,等到她回过神来时,擡头便见自己府门前停着一辆熟悉的马车,她没多想,径直走上前,正欲作揖施礼,车帘便掀开一角,递出一道明黄黄的圣旨。
程青衣迟疑了片刻,伸手就要领旨谢恩,车帘整个掀开,姜孙信直接丢给她道:“免了,先打开看看。”
程青衣依言照做,而后猛然擡头问道:“陛下,这是何意?”
姜孙信神情淡淡道:“你就当做是朕收买人心,但绝非任人唯亲,何况,依着林白鱼的情才,只在北雍做一道刺史委实有些大材小用,今时不同往日,朕让她回长安自然会重用。莫非程大人有何异议?”
程青衣缓缓摇头,躬身道:“臣,遵旨。”
姜孙信微微一笑,放下车帘,绝尘而去。
当年那个在太行山上剪枝练剑的年轻女冠,手捧圣旨,驻足良久,满心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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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州某座小镇,许是一处天然的世外桃源,虽同为北地一州,却有高山险阻隔绝了关外的草原铁蹄,也幸运逃过了中原这场战火狼烟,每每有外乡人途径此地,无不惊叹艳羡。
小镇上有一家名为“何来”的茶肆,虽卖茶水,店门前的招子上也写着个龙飞凤舞的茶字,但从门前路过的行人大都是被飘出的酒香吸引了进去。久而久之,十里八乡都知道,这里有间不务正业的卖酒茶肆,随着名气越大,来往者便愈发络绎不绝,更有甚者不惜绕道几十里路来涨见识,正所谓过了这个镇就没这个店了。
当然,这家茶肆的招牌不仅是酒香醇正,且有一个极为神秘的传闻,说是早年间在东越山阳城,也有一家叫做“何来”的茶肆,后经知情者证实,那家茶肆老板便是当年那位举世皆知的春秋魔头,独占棋谋双甲的范西平。于是便有人猜测,敢取这个名字,这间茶肆的老板来头定不简单。
仿佛为了满足人们的猜想,茶肆除却那位喜穿绿袍的漂亮老板娘,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怪异,有个成日板着脸的年轻女跑堂,来客从不招呼,上菜快慢全看心情,没事就坐在门槛上削木棍,若有醉酒的闹事,那些削尖的木棍就会在他们身上扎出一个个小窟窿。有只通体雪白的大狼,平日里极少有人见过,但若是有人色胆包天调戏老板娘,第二天这人就会浑身□□在某个荒山野岭里醒来。还有茶肆定下的“三不”规矩。
其一,喝酒不许饮茶,饮茶不许喝酒。
其二,买卖随心意,小店说不卖,打死也不卖。
其三,不遵小店规矩,祖孙三辈不接待。
以往也不是没有觉着两个女子好欺负的好事者有意越界,但无一例外都再没出现过,于是乎,想来茶肆喝酒,这三条就成了比王朝铁律都还铁的规矩。
今日茶肆刚开铺,就迎来了一批早客,四名女子下了马,轻车熟路挑了个角落自顾坐下,不知道还以为是常客。所幸时辰尚早,店内无人,不若就这四位的神仙姿容,定要引起一场不小的骚乱。
闻声从后堂出来的老板娘瞧见来人,招呼年轻女跑堂先上两壶酒,而后自己去门前挂了个“今日恕不接待”的牌子。
今日上酒的速度倒是快,只是年轻女跑堂看到坐着的那袭青衫时,仍是没给多少好脸色。
李长安指了指面前的酒菜,小声对身边的白衣女子道:“今年待遇比前些年好,我记得那时只给了一壶酒,连下酒小菜都没有。”
洛阳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言语。
坐在对面的红衣女子莞尔一笑:“谁让你遭人恨。”
李长安右手边的燕白鹿四下环顾了一圈,朝走过来的老板娘道:“我们是不是来的太早了?”
封不悔一面替几人斟酒,一面道:“上一回,因为你们姗姗来迟,其他人硬是等到了后半夜,来的早才好,三年见一面是该来早点儿,一会儿该来的就都来了。”
李长安忽然道:“慕容冬青那丫头,上回因为想让出武林盟主跟咱们秦庄主大吵了一架,负气没来,这回兴许也不来了,说是要去北平郡住段时日。”
将酒杯推到李长安面前,封不悔微微皱眉道:“又去找那位阿丑姑娘……打架?你也不管管?”
早前便听李长安说,古阳关大战那日二人虽交过一次手,但也不知怎就结下了梁子,每隔一段时日,慕容冬青就跑去北平郡那间小院找人切磋,起初还都是点到为止,后来就差没把屋子给移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