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
诸伏景光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很多年前。
那时他还饱受当年惨剧的影响,被连夜的噩梦袭扰、追赶、扑咬,透不过气来。
有一天清晨,在他照例被噩梦烦扰在操场上奔跑之际,有一位路过的教官没头没脑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诸伏景光很想提醒她,这里是东京、是亚洲,这里的人们表达喜爱的方式都很含蓄。
所以在一般情况下,他们不会如此坦然的拥抱。
“放心吧,你现在很安全。”
但或许是那个拥抱太温暖了,又或许是教官的声音太过柔和,他竟然一时间忘记了性别年龄与国界的阻隔,只是感觉心尖上被触动了一下,终于有了放肆大哭的力气。
所以诸伏景光心里一直很敬爱他们的这位教官,甚至到有些超出底线的地步。
哪怕是自家那个天天把想要追求的目的摆在脸上的哥哥,都没能在他这里讨到什么好脸色。
私心里,就像兄弟姐妹们讨厌分享父母的爱意,或是学校的同学们讨厌分薄老师的关注那样,他同样别扭且平等地讨厌着教官身边出现的任何生物。
这大概就像是什么人类社会的雏鸟情结。
只不过诸伏景光籍由这种别扭的情感成为了一个更好的人,努力的摆脱过去的阴影,学习更多东西,坚持理想保护自己、也保护他人。
他曾以为他们能一直这样下去。
可惜没有。
在警校时、被青山教官作为公安长官约谈的那天是一个天气和暖的午后,在去长冈外宿实习之前。
诸伏景光带着忐忑的心绪走入一间封闭的办公室内,坐在那里的金发教官向他阐明来意,并且很诚恳地说道:
“公安这种活计在我的推荐求职规划里面要排倒数第一,和他并列的是发量不保的设计类专业和计算机。我很郑重的告诉你,我这边招收的一大部分人没有办法平安的活到退休的那天,结束的时候甚至连留个全尸的都很是稀缺。”
“所以你还要来吗?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承认他确实有一瞬间的动摇。
他不像降谷零,心中似乎早早有了某个确切的规划,也不像警校中的其他人,各有各的理想与专长。对于他而言,究竟是进警视厅还是选择其他能够维护正义坚持理想的工作似乎并无什么别的区别。
所以真的有必要要做一项这么危险的工作吗?
诸伏景光踟蹰地看向对面的人——,
女人那双眼睛一片明净的蔚蓝,又一片死寂的空洞。
诸伏景光曾经不止一次地隐隐察觉,他们的教官,这位面上不着调、实际上却尽职尽责温柔到无以复加的教官,其实是一个没有锚点的旅人。
她似乎总在工作工作、工作,然后大量大量地喝酒,一天里最常做的事情是看着他们发呆微笑,然后把自己排除在外。
因为不对他人结缘,所以只要喝酒就能催眠大脑假装自己快乐的最好方式。
如果他们都毕业了,教官会去哪儿呢?是不是会接到某个秘密任务,然后一次一次地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最后不知不觉地消失不见?
一种冲动温柔地击中了他。
诸伏景光突然就很想做那个锚点,让这样辛苦的教官在这个过分巨大的世界上有一个可以依萍怀缅的地方。他甚至都已经离谱的想到了要给教官养老送终的那天。
他失去了父母,而教官尚无子女,这样正好,诸伏景光很是体贴地想。
所以在那个临行前的午后,诸伏景光看着面前负责公安特殊部门入职面试的教官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无论接下来有什么任务,我都希望能陪在您身边。”他如是许下一个誓言。
后来这个梦想实现了,诸伏景光如愿地陪女人到了最后,作为室兰港任务的发起者之一,他很明白自身的风险。
把自己的身份包装成一个“反卧底进组织的反卧底”,这听起来是一个天方夜谭的想法,然而,在教官一系列极其严苛的操作下,这个想法竟然实现了。
没有人比诸伏景光更加清楚那场任务的内幕,他当时其实是在教官和组织的双重命令下,把身后的追兵引到的室兰港口。
这是一场赤裸裸的利益交换——,
公安付出了一批怀疑的成员,付出了青山口口这个公安的支柱,换来他这颗钉子,得到组织的信任与重用的同时又能堂堂正正地走在警示厅里面。
那么,在这场利益交换里面,组织又得到了什么呢?
他们付出了室兰港一整条常用来走|私|军|火的暗线和卧底公安若干,但是却只杀死了一位公安长官,并且还自以为得到了诸伏景光这颗钉子,能够受到警示厅的重用,又堂堂正正地为他们在公安的高层斡旋。
胜败一目了然。
这个计划太巧妙了,巧妙到当诸伏景光彻底想明白的时候,教官已经死去很久了。
教官真是太厉害了,厉害到诸伏景光想明白的那一刻久久无言,想哭却哭不出来。
“做我们这行的很多人都活不到正式退休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