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永生玫瑰（3）
联盟成立一百多年来，这是第一次在中央城区的上空响起了紧急预警。
中央城区经历过无数次战争，自有一套应急预案，这是紧急疏散的警报，但是人们从来没有这样惶恐和无助过。
蓝色，是人类的眼睛里看到的海洋和天空的颜色。
但是当它如同潮水一样汹涌而来的时候，总给人一种看不到边界的窒息感，像是一种根本不属于地球的力量。
警报声经久不停。
穆笙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打湿，头发一绺一绺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发疯一样地朝着第九研究院的楼上奔跑。
“穆笙！你上楼干什么？快走啊——”
“先跟我们走！听话！”
第九研究院的研究员们同样惊慌失措，一窝蜂地与她擦身而过，有人拽住了她的胳膊又被她用力挣开。
穆笙恍如未闻一样七手八脚地爬进了一间无人问津的单向电梯，又哆嗦着手指按下了上楼的按钮。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呼——呼——”穆笙一次又一次地按下通讯器，但是根本一个字都没有看清，在长久的忙音中，穆笙按着玻璃急促地喘气。
她缓缓跪倒在地上，把脸颊贴在玻璃上，看到了熙攘热闹的城中心街区。
无声的、惊恐的。
人们跑着，尖叫着……
或者在奔跑的途中骤然僵硬在原地，然后被从七窍之中缓缓蜿蜒而出的浅蓝色吞噬。
这毫无预兆的灾难像是撕开夜空坠落的陨石，很多人甚至来不及睁眼，死亡就已经结束了梦境。
电梯在顶楼稳稳停下，穆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电梯。
“田熹……田熹！！”
“田熹你在这儿吗？！田熹……”穆笙一把拍开墙壁上的感应灯，随后冲进走廊：“田熹！田熹你在里面吗？！”
扎眼的冷色光暮地撞进穆笙深灰的眼瞳。
在一片寒光之中，穿着一身白大褂的少年站在实验室一角，死死盯着眼前数据跃动的电子屏幕。
穆笙僵硬地靠近两步：“田熹……”
“它说……”田熹头也不擡地盯着电子屏幕，目光深邃冷冽：“它说……它太孤独了，它在时空的尽头处流浪了数百年，又被一场罕见的空间塌陷带到这里。”
“有人封锁了它的力量，使它在海洋的深处长眠。”
“它裹挟着星辰炸裂的能量碎片来到这里，成为一个全新的力量源……将会颠覆这颗星球的秩序。”
“它的前任主人给它取名为……阿撒托斯①。”
穆笙一头雾水地拍着玻璃：“你说什么？田熹？！你听我说，我们要马上离开这儿！快——”
“你在干什么？你醒醒——”
“啊——”田熹懊恼地重重拍了一下金属台面：“但是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呢……”
穆笙登时大喊道：“田熹？！”
田熹如同惊醒一样，蓦然转过身来，执着地盯着穆笙，几近语无伦次：“我用向导能力与它共感过……我曾经探究过它的意识，它本来就不是地球可以孕育的生物，它是毁灭者、它来自宇宙深处……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它不能吞噬的，任何有机物都能够成为它的温巢，包括你和我。”
穆笙后背上一凉：“你说什么……”
“但是来着宇宙的毁灭者、阿撒托斯……为什么要通过吞噬人来获得新生，这不科学、这根本不科学……”
田熹扬起声音，他大步走到穆笙面前，张牙舞爪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这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必须找到这个原因，我们必须找到……”
“我们不能走……相信我。”田熹一双清澈的琥珀色瞳孔被冷光照得几近疯狂：“我们不能离开！”
“时间来不及了，不管是什么你都要先活下去！我们必须……”穆笙被田熹疯癫的模样惊得后退了好几步。
“滋啦——滋啦——”
走廊上，被强行打开的公共通讯系统毫无预兆地亮起来，一张闪着雪花的电子屏幕缓缓打开。
就在这时，外面小广场正对面的巨型银幕上，同样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影像，是联盟的最高行政长官、大秘书长周柔。
清晰的声音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中央城区的各位民众——”
“我是周柔。”周柔一身冷肃的黑衣，仍然站在办公厅发言人办公室之前：“联盟政府现正式宣布中央城Ⅰ区进入一级紧急状态，由联盟应急部队对该区域所有民众进行紧急撤离，请诸位不要恐慌、不要恐慌！联盟政府承诺在一个自然日之内将Ⅰ区所有民众撤离。”
“请所有人立马赶往最近的应急点——”
“联盟政府不会放弃任何一片区域，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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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盟政府不会放弃任何一片区域，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滋——”
乔斯年毫不犹豫地按下按钮，切断了大秘书长对公众的演讲，然后平静地通过通信画面看向谢予安：“我们必须要放弃一区。”
年轻的军官站在一片暗光中，身后被各种交错的警报、通讯提示铺满了，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像是某种风雨欲来的警报，一下一下戳在了所有人的心尖上。
军舰上的会议室同样气氛一片紧绷，然后被这句话彻底点炸了。
霍猛第一个站起来：“乔处长！那可是中央城区！我们——”
霍猛手下的几个军官瞬间憋不住了：“是啊！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连中央城区都放弃了，那……”
乔斯年冷冷道：“不然呢？”
“不到六个小时的时间……整个一区的三分之一已经被全面覆盖。”
乔斯年握着拳头，修长十指交叠起来，联盟地图上一片扎眼的标红如同戳进了他的眼睛，让他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咬着挤出来的一样：“我们甚至连那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已经有上万群众被感染，联盟应急部队到位得再及时也于事无补……如果不马上放弃一区，将这个一区全面隔离，整个中央城区都会保不住！”
霍猛登时吼了起来：“但是什么叫放弃？！你告诉我什么叫放弃？让我们眼睁睁地看着所有一区的人被困死吗？乔处长，做人不是你这么做的！我这个兵也不是这么当的——”
“我们一群不懂大道理的兵痞子大老粗，是不如你们坐办公室的牛气，但是我霍猛当了二十多年的兵，从来没从联盟的阵地上撤退过！”
“现在这么大的一个城区你说放弃就放弃？！”
冷不丁的，坐在霍猛身边的谢予安突然道：“我同意。”
霍猛猝然语塞，瞪大了一双牛眼，震惊地看向他：“谢予安你！！”
“我同意封锁一区。”
谢予安脸上神色很淡，平静地重复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乔处长，你应该已经在实施了……什么时候能够撤离大多数民众？一区是中央城区十二个城区中唯一一个临海的，一天时间，能不能撤离九成以上的人？”
乔斯年点下头：“能。”
“好。”谢予安看了一眼时间，毫不犹豫道：“那就以明天下午六点为限，一区和其他城区本来就是分开的，只有四条交通线，到时候我们要在一区和紧邻的二区之间人工清理出至少六十米的隔离区，把一区彻底变成一座孤岛。”
“等等谢予安！你听着！我不同意——”霍猛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揪住谢予安的衣领：“老子不同意！”
瞬间一阵桌椅掀动的噪音。
朱恩迅速起身，厉声喝道：“霍将军——”
“霍将军！！”卜子平眼皮子蹦了起来，起身拉着霍猛的胳膊，人高马大得像一头愤怒的棕熊：“您冷静点儿！别动手啊！”
“将军！将军你冷静点！！”
周围其他人瞬间急了，七手八脚地抓住霍猛：“霍将军！有话好好说，把手放开——”
周延刚刚擡起来的手缓缓放下去，皱着眉站在了谢予安身后。
霍猛恶狠狠地盯着谢予安：“那你说你们什么意思——你们一句话一区上万条人命不要了？！那特么的都是人命！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可以说不要就不要的了——”
“整个一区的人口只占中央城区人口的不到十分之一！而联盟所有的公共机构和军备力量都集中在一区，就算是撤离起来也能够最大限度地保证普通民众的安全！如果让形势蔓延到其他城区，到时候兰伯特元帅显灵了中央城都没得救。”
“我没说不要，没有一条人命的生死是我可以决定的。”
谢予安握着霍猛的手，把那只熊爪子从衣领上硬生生扯开，冲着霍猛一字一顿地说：“你放心老霍，我没忘……如果一定要有人死在前头，那我希望是我而不是中央城的任何一个民众。”
霍猛的一口粗气瞬间哽在了喉咙里，憋得吹胡子瞪眼也没再说出来个什么。
“你小子……”
“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之内我会到达一区的上空。”谢予安慢条斯理地扯了扯衣领，看向乔斯年：“我会全力配合一区进行撤离。”
“ 纳克索斯基地会是我们最后的支援。”
谢予安摘了手套，在霍猛肩头轻轻一拍，随意招了下手，便带着一群人扬长而去。
·
同一时间，中央城区。
“乔处长！”一个副官见通讯已经被切断了，急匆匆探过来头，满头大汗地汇报道：“应急部队已经全部就位了，现在所有人员都在有序撤离中，但是整个沿海的区域……出现了大量的感染者，我们的人还在摸排情况。”
联盟中央城区作为一个在战火中生长起来的现代文明城市，几乎每个公民在成年之前都经历过系统的紧急疏散培训。
“好。”乔斯年说：“接政府办公厅。”
“是！”
几秒钟之后，周柔的投影出现在画面里。
周柔看起来正身处室外，身边熙熙攘攘围了不止一圈人，“秘书长！”“周女士！”“我这儿有急事！有重大情况向秘书长汇报！”的叫喊声层出不穷，震得这边的乔斯年都觉得耳朵发麻。
“乔处长。”
周柔一边和身边几个举着电子屏幕的人激烈地讨论着什么，一边反问道：“我已经到达一区最后方，所有通过应急集散点赶过来的民众正在被顺利接收并且以最快的速度转移到二区，那边的负责人也同样做好了接收的准备，乔处长有什么问题？”
“秘书长，那我就直说了。”乔斯年道：“在大部分居民撤出去之后，我需要大秘书长带着一区所有公共机构工作人员一起撤离，介入到二区的安置工作当中去。”
周柔皱眉看过来：“……什么？”
“而我会带着最后一批武装力量留在一区，在确认一区没有滞留人员之前，我们不会撤离。”
乔斯年起身，带着一点几乎恳切的笑意，朝周柔颔首。
“那就拜托你了，周女士。”
·
“请接收到此通讯的居民迅速赶到最近的应急点，准备撤离——”
“准备撤离！”
“见鬼的警报！”年轻的女人看着不断闪动的警报提示，最后干脆地切断了电源。
她穿着一身规整的工作装，跌跌撞撞地沿着楼梯一路爬到了二楼，半跪在落地窗玻璃之前——联盟中央城区的托管所拥有最好的基础设施建设，托管所周围的上百米范围都是重点监管区，并且主要建筑区域还有独立的人造仿生系统。
也正是拜这个独立的仿生系统所赐，小小的托管彻底所变成了沿海区域一片狼藉之中最后的一块浅色区域。
“薇薇安？”通讯器里面传来其他同事惊慌的询问：“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暂时看不出来什么……”薇薇安急促地呼吸着，声音里透出来一点强作镇定的颤抖：“但是我们还是要让孩子们在地下室好好待着，只有那里暂时是安全的，必须要看好孩子们。”
对面有孩子的哭声断断续续地响着。
就像是说服别人的同时安慰自己一样，薇薇安沉声道：“没关系，有耐心一些好吗？会有人来接应我们的，到时候我们就能带着孩子们离开。”
“我——啊啊啊！！！”
阵刺耳的尖叫声在嗡鸣声中骤然中断。
焦急的询问根本没有再被回答。
“薇薇安？薇薇安？发生什么事情了？喂——喂——”
薇薇安脸色刷白，嘴唇剧烈颤抖着，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样缓慢地往后退着。
“不、不……”
一道人影的阴影从半空之中投影下来，将女人的身形彻底压在了阴影之下。
那明显是一道属于人类的身影，但是却像是故事里的超级英雄一样，四肢匍匐地牢牢趴在了玻璃外墙之上，原本属于人类头颅的部位紧紧地压在玻璃上，但是却没有出现任何一个人类的五官，而是挂着一串密密麻麻的卵形圆球。
黏腻的液体像是脱离腐败尸体的水分一样在玻璃上拉出长长的痕迹，又很像孩子们平时最爱的热熔蜡笔画。
那些圆滚滚的卵形物体像是一个一个从属于口腔、眼眶和鼻腔的通道里面挤出来的一样，甚至在欢快地滚动着。
薇薇安感觉到一阵诡异的麻意从喉咙窜了出来，顿时捂着嘴干呕了起来。
那诡异至极的东西沿着落地玻璃缓慢地爬行着，仿佛一个寻找突破口的猎食者。
“ 不、不……”
薇薇安几次三番地企图爬起来，但是两条腿软得如同不存在，她瞳孔剧烈地震颤着，窗外大片蓝色的波浪涌动着，密密麻麻的诡异生物在属于孩子们的操场和草坪上四肢并用地爬行，不约而同地朝着这边的建筑物靠近。
年轻的女老师伸长了胳膊，几乎是爬到了被扔到角落里的通讯器前，她的十根手指抖得握不住小小的一只通讯器，但仍旧坚强地一次又一次地将求救的信息发了出去：“我是薇薇安……我是联盟一区托管所的老师薇薇安，有人能听到吗？！！”
“我们已经被怪物包围了，我们没办法离开。”
“这里还有六十多个孩子和十多个老师，求求你们救救孩子们……”
“拜托了，救救孩子们。”
·
“乔处长！我们还继续深入吗？”
“再靠近就是真正的红心区域了！”
副驾驶的副官举着枪，转过头道：“乔处，我们的大部分人手都分散到了各处搜寻滞留人员了，就这点人再靠近未免有些冒险了。”
乔斯年坐在专车后座：“还有接收到求救信号吗？”
“暂时没有……这边大多都是居民区，今天是工作日，所以大部分人都被分流去了其他区域。”
技术人员正接着话，原本是让人松一口气的语气骤然变化：“等等——收到一条新的求救信息！！”
“来自一区托管所！”
包括乔斯年在内，所有人的脸色都凉了一个度。
“什么情况？”
“有六十多个孩子和十多名老师被困，托管所完全就处在红色区域中心，他们应该是还没来得及往应急点撤离就被困在了原地！”技术人员迅速联系联系发送求救信息的信号。
随后，年轻的技术人员整个人顿了一下，僵硬地看向乔斯年：“对方的信号是畅通的，但是没有人回复……”
所有人脸色瞬间变了。
那最坏的结果就是……
没有人生存下来。
副官牙齿咬得咯吱一响，大声喝道：“定位！定位——我们必须马上赶过去，说不定、说不定……“
所有人的都屏住了呼吸，等着一个最终的定论。
直到乔斯年的声音响起：“以最快的速度。”
所有人如释重负。
地图上的车队就像是一个小小的点，但是仍然义无反顾地撞进了让人感到无比绝望的红色区域。
“还有四千米左右——”
有人轻轻问了一句：“已经是凌晨了，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无人敢轻易应声。
开着车的司机环顾着四周空荡荡的街区，除了明晃晃的车灯和按照惯例准时亮起来的路灯之外几乎再没有其他的光亮，让人一边惊叹于整个整个中央城区的执行力又感觉到一点难以言喻悲凉感。
明明在一天之前，这里还是全世界最繁华最文明的城区，转眼之间却成了荒无人烟的死地。
乔斯年正垂眸看着各处的搜救队伍发过来的汇报。
“前面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冲过来了？”
突然，整个车身在巨大的冲撞之下狠狠一顿，随后几乎被抛到了半空——
“哐当——”一声巨响，专车再次砸到地面上。
前排的两个人只感觉到后半截车身被狠狠一撞，瞬间心脏一起钓到了嗓子眼：“乔处！！！”
乔斯年在挡风玻璃被撞碎的瞬间，用一种和他那张斯文的脸毫不相符的反应速度仰身往后猛退，于此同时另一只手握着枪托撞开了车门，接着打开的车门从从另一侧翻滚下车之后，“哐当”甩上了车门。
一串子弹在车身上撞开四溅的火星子。
前排的司机和副官迅速冲下了车，差点被吓得直接撅过去——毕竟顶头上司当着自己的面罹难这种事迹并不适合写任何一个跳槽的人的职业生涯中。
“是什么人？”乔斯年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抹了一把灰，脸上百年难得一见地有些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