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讷讷道，“也不知道……何美慧现在怎么样了……”
那几瓶何美慧送的按摩油，桑绮终究没用上。她倒不嫌弃，心存芥蒂的反倒是霍文涛——他自己买给老婆的一箱没用完呢，哪里轮得到前女友送的呀。
于是那些按摩油被堆在了库房的角落里，直到隔天，小林的手上因洗洗弄弄而干裂了个小口子，霍文涛便从库房里找出来，送给小林抹上。
小林正在拆外包装，来谈公事的方力坤在一旁默默看着。瓶身上有一张手写的标签‘这瓶用来按摩四肢手脚’，他便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字迹，忽而冷笑一声，
“哼，这字可真丑……外包装还要吗？”
小林一愣，摇了摇头。
他便一脸嫌弃地抓起包装盒，丢进了垃圾桶了。
今年的冬天可真冷啊，落地窗外大雪纷飞，街上的行人都缩着肩膀，步履匆匆。
霍文涛看着雪越落越密，本想着早点儿打烊，早些带桑绮回家的，楼下却忽然传来一阵风铃声，一位穿着毛呢大衣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他收起长柄伞，微微抖落袖子上的落雪，随即仰头张望了一番。
他不像是来买书或喝饮料的，因为他目光从容却目标明确，一一观察了书店里的每一张面孔。他的不同寻常同时也引起了霍文涛的注意，霍文涛便也仔细打量了他，四十左右的年纪，面容虽普通，但无论是衣裤还是手腕上的表，甚至是那把长柄伞的质地，都显露着他的不普通。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在方力坤的身上略略停留，最后落在了霍文涛身上。他走上前，微笑着伸手，语气一派绅士，
“你好，请问你是书店的店主，霍文涛先生吗？”
“我是。”霍文涛下意识地蹙眉，但对方如此礼貌，他便也伸手与之浅握，“你是？”
绅士笑了下，随即语出惊人，“我姓沈。我是何美慧的丈夫。”
沈先生低头喝一口红茶，盛赞这茶叶的香气。
当然，霍文涛明白这只是客套话罢了，他更想知道对方特意登门拜访，还如此客气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沈先生也不卖关子，寒暄几句便切入话题，“我就直说了，我已经有快一个月联系不上美慧了。电话，微信，统统不回。我狠心停了她的信用卡，她也无动于衷。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我承认我有点慌了，于是拜访了她的一些朋友，希望你们如果见到她，能帮忙转达……”他顿了顿，才道，
“就说：孩子很想她，我也是。”
桑绮说，“她许久没来过书店了，上次过来，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
沈先生道，“她所有来往的朋友，我都问过了，都没有她的消息。为了找她，我翻遍了她留下的电脑和平板……当然，不瞒你们说，我曾经让私家侦探跟踪过她，了解她的生活。所以我知道，云间书店对她而言是个特别的地方……我知道她有时候会忍不住来诉苦，所以我想拜托大家，如果之后她来了，能帮我劝劝她。”
一旁的方力坤忍不住了，怒道，“劝她什么？你也知道她心里有苦说不出对吧，那你知道她最后一次来云间书店，向大家倾诉了什么吗？”
一瞬间，鸦雀无声。
沈先生看向方力坤，却波澜不惊道，“你是方力坤吧，是美慧的前男友，对吗？”
“对。看来，你雇佣的私家侦探很用心啊，帮你调查得清清楚楚。”方力坤冷笑，“但恕我孤陋寡闻了，世界上居然有丈夫想要了解妻子，却需要动用到私家侦探的！”
沈先生依旧平静，“你是想说我没有好好陪伴美慧，没有真心实意地去爱她，对吧。但是方先生，既然你身为美慧的前男友，想必你一定也很了解她。所以我认为，若你处在我的境地，你也会和我做一样的事情。”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在明明知道她并非真心爱我，但是我却很爱她，想要和她组建家庭的情况下；在她怀孕之后，我甚至都无法判断孩子是不是我的情况下；在即使如此，我依旧无法彻底割舍她的情况下——我相信你也会和我一样，不安，焦虑，失望，愤怒，然后雇佣私家侦探，起码确保自己的妻子不会随随便便出现在另一张陌生的床上。”
“你……”方力坤瞪大双眼，眼中的红丝若隐若现，“别把自己包装得太伟大了！你只不过是一个有几个臭钱就把老婆逼成生育工具的男人罢了！”
“方先生，你无需太过激动。因为在这件事中，你根本没有资格激动。”
“你……”
“我的确喜欢孩子，我的人生规划中必须有孩子。然而这点与我深爱美慧毫无冲突。婚前，她就知道我的想法，她可以拒绝，我也绝不勉强她嫁给我。但她接受了……”说到这儿，沈先生的语气终于波动了些许，“可在她接受之后，我甚至需要用亲子鉴定来判断孩子是不是我的！当她拿到鉴定报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时，我……”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终究不愿意太过诋毁自己所爱的女人。
方力坤的眼神空了空，但依旧挣扎道，“所以……所以你就当着她的面宣布要出轨？还是在她为你怀了二胎的情况下？这么刺激她能让你心里好受些吗？”
沈先生的目光偏了偏，出神地看向窗外纷扬的雪，不知何时已落得这么大了。
他淡淡道，“……这，是我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桑绮禁不住问。
“……因为……当她告诉我，她怀上二胎时，我脑海中的第一反应是狂喜，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深深的担忧与恐惧……我的眼前闪过一份又一份私家侦探送来的报告，我忍不住地想，这一次，我是不是还得靠亲子鉴定才能判断孩子是不是我的……”
他没有把话说完——当他眼前又一次浮现出何美慧当初收到报告时，那如释重负的笑容时，多来年来的愤怒和恨意终于压倒了爱，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地编了一番瞎话。
“我没有出轨，也没有即将要出轨，我说的那些话纯粹是……”出于对她从来没有真心爱过自己的报复罢了，“当然以上真相，我已经通过微信无数次地传达给她了。但她没有回复过我。流产之后，她的心情一直很糟糕。”
“她流产了？”桑绮愕然。
“医生说胚胎本身质量不好，没有能发育起来，是自然胎停。” 沈先生道，但他依旧对她充满愧疚，可惜还没能好好弥补她，在某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在他出门上班之后，何美慧简单收拾了行李，悄然离开了。
雪越来越大，窗外白茫茫一片，好似要淹没世间的悲欢离合。
临走之前，沈先生再次诚恳道，“如果她之后出现在书店，请务必帮我转达——我之前说的话，都是假的。我可以不要二胎，如果她愿意回来，我们一家三口好好地过下去——这些话，我在微信上统统发过。但她可能已经不相信我了。然而，我觉得她应该是相信你们的……”他说着，眼神直勾勾地看向霍文涛，
“我通过私家侦探了解过你们之间的关系，也看过她给书店的所有留言……我觉得，她会信你，信你们。所以，如果你们见到她，烦请帮我劝劝她。先谢过。”
说罢，他甚为绅士地又握了握霍文涛的手，随即推门而出，撑着伞，消失在鹅毛大雪之中。
桑绮的心里不由记挂着这件事，但那之后，何美慧依旧久久没有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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