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君之故(一)
张棋音拿着姚芷衡带回来的海棠,摸摸花瓣,点点花蕊。
她审视故地的海棠,像看着久别重逢的旧友。
“您怎么会知道荣清门旁有海棠呢?”姚芷衡问。
张棋音笑笑没说话。
“找个瓶子把花插上吧。”张棋音把海棠递给姚芷衡。
“我摘海棠的时候,还遇见公主了。”
“哦?哪一位?”
“康成公主。”
“不知道。”张棋音摇摇头,复看向姚芷衡:“官位定了吗?”
姚芷衡来了精神,“御史台察院监察御史。”
张棋音眼神一亮,一拍手:“好啊!虽然监察御史品阶小,但权力大。”
她双手紧握,喜笑颜开:“这么看来,皇帝对你印象不错嘛。”
“他问你什么了吗?”
“嗯……只是问了名字,我求海棠的时候。”
张棋音舌头顶顶侧腮,躺在摇椅上,慢悠悠晃起来。
“天威难测,可天威偏偏喜欢一开始有生气的人。”她偏头笑看姚芷衡:“你要是一辈子都看着一群只会点头哈腰的木头,也会汲营于鲜活的。初入宫阙,千万不要老练,只会激起疑心。其实在官场上,胆子放开一点更好。”
她眯起眼睛,敲着木扶手:“监察御史……”
聚庆坊刘府。
刘义松匆匆赶往议事堂,见岑昀已经坐下了。
“岑夫子,有失远迎。”
岑夫子迅速起身,一拱手:“刘大人别来无恙。”
两位旧日同窗一见面,心照不宣地跳过了一大堆寒暄礼节。
“你推荐的那位学生,我已经书呈吏部了,安排在御史台。”
刘大人捋捋胡子,将复杂考量讲出来:“你说那孩子心细缜密,刚正不阿,且无父无母,亲缘单薄,确实适合御史台。可御史台责任重大,内审朝野上下,外连江湖庙堂。而今朝内又党争纷乱……把那孩子放在御史台真的放心吗?”
岑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轻叹一声。“当今天子任人一看家室,二看才干。这孩子背后全无依仗,就是进了三省六部或出京外任,也是寸步难行。不如磨他作圣上一柄利剑。举荐他入御史台也只是开始,今后有什么造化,我们也无能为力。”
刘义松了然,推给岑夫子自己倒的茶。
“岑昀啊,看他入职,是不是终于能解开心结了?”
岑夫子笑得颇为无奈。
“我已经老了。从前我吃的苦,不能叫我学生重蹈覆辙。他这样优异,可无荫庇,估计也只能外任。幸好,我还可以托你这位侍郎大人照顾一下。”说着又拱手朝刘义松致谢。
刘义松摆手,宽他慰道:“二十年前你虽无荫庇,二十年后你学生有才,老友尚在。可乐矣。”
两人相视而笑,抖落数十年尘埃,仿佛重是少年。
*
姚芷衡今天第一次穿上监察御史的官服,青色圆领宽袖袍,肃正又文气。
张棋音将乌纱帽戴在她头上,出神地注视她。
有一束曦光破窗而来,将张棋音的一只瞳孔映成微透的琥珀色。姚芷衡背光站着,在她另半张脸上挡出一片薄薄的阴影。晨曦之中,轻尘飞舞,如同碎星飘动,盘旋出金色流柱。
张棋音缓缓伸手,轻轻摩挲姚芷衡的侧脸。那是比她看海棠时还要眷恋的神情。姚芷衡看到那琥珀般润泽生辉的眸子柔情万千,阴影遮掩下的眼睛哀情缱绻。
张棋音眉头微皱,在眼泪涌上来之前躲开了目光。
她指尖飞快地蘸走泪滴,声音颤抖却强装平常:“快去吧,第一天,别迟了。”
姚芷衡乖巧地点点头。
马车快到宣德门前的时候,姚芷衡挑帘外望。
天空一片碧蓝,有几丝絮状白云稳固在天幕上。
姚芷衡闭眼,脸埋进阳光里满蹭。
缓缓睁眼,宣德门前一个身影,由模糊到清晰。
“春芙!”姚芷衡惊喜地叫出声来。
春芙踮起脚朝她挥手。
姚芷衡立刻跳下车,向春芙奔去。
“看!御史台的官服!”她在灿阳下,快乐地向春芙炫耀自己。
春芙今天一身鹅黄色襦裙,在碧空蓝天下明亮动人。
她笑得合不拢嘴,“好看!和你特别配!”
“你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春芙从袖中掏出来一个红福包递给姚芷衡:“喏。”
姚芷衡接过那个软绵绵的,只有四分之一手掌大小的福包。
“我昨天去法善寺给你求的。不管怎样是个巧头。我阿爹也有一个,是当年阿娘求的。”她心跳渐渐加快,“我阿爹虽然官小,可至少一生顺遂。所以我也给你求了个。”
姚芷衡握住福包,对春芙说:“多谢。我会带好的。”
“可你这样站在这里,我若没有注意到你呢?”
“那就喊你。”
“马车里听不见呢?”
“再等,等你出来,再喊。”春芙的笑意淡了,多了肯定和坚持:“我总会让你看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