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云握雾(一)
秋雨下起来连绵不断,如泣如诉,连日来灰蒙的天将天光闷住,寒气缓生。
长街湿漉漉一片,水点湛在姚芷衡的官袍上,深深浅浅,像泼墨画的一角余韵。
“侍郎大人安好!”她叫住前行的人。
郑侍郎撑伞转身,打量她一眼:“你是……”
“下官御史台监察御史姚芷衡,前来给圣人送折子。”姚芷衡微微颔首,态度很是谦恭。
“哦,姚大人!”郑侍郎眼神一亮:“圣人相当看重你呀!今朝秋考,你是唯一一位入御史台的人。”
郑侍郎笑得和蔼,“老夫也是面圣,不如一道?”
姚芷衡再颔首:“何乐不为。”
逢恩殿里,香雾弥散。侍人皆退到殿外,殿中仅皇帝与大长公主二人。
皇帝斟酌开口:“姑母近来可安好?”
大长公主睨他一眼:“齐儿,你我姑侄,何必走这个礼节过场?寒暄的话,本宫最不愿听。”
“说来说去无非好,很好,较从前更好。无甚意义。”
皇帝这才缓和下来,笑道:“姑母还和从前一样飒爽。紫笋茶姑母最爱,齐儿特意备下了。”他双手奉上一杯茶色鲜亮的紫笋。
大长公主三只指尖拎起茶杯,轻放在自己面前。
“我来不是找你讨茶的。”
皇帝面色犹豫:“那是……”
大长公主将皇帝的疑怯收入眼中,神气自如地开口:“收收你的软性,就这么怕本宫?”
皇帝立刻摇头:“不敢不敢!”
“要是母皇还在,”她一根手指伸到皇帝面前指着她,“你早被劈头盖脸一顿斥责了。”
皇帝眼皮垂着:“姑母教训的是……但是姑母,齐儿如今都是九五之尊了,您就别拿小时候那套压着我了。”
皇帝李齐,永仁皇帝第六子。童年时期与大长公主李道佑交往亲密,居大长公主府八年。
大长公主唇角一勾,懒懒开口道:“本宫是来关心关心康成的。”
说着便向殿门口招招手,宫人呈上来一个螺钿盒子。
雨丝又细又密,视野远放,天地间仿佛层层蛛网。
“下官听说,前些日子是侍郎大人六十大寿?可侍郎大人真是春华正茂的样子,想来是我东盛有福。”姚芷衡默默收缩了握着伞柄的手,嘴角笑容僵得发痛。
若是旧同窗在这里听她说这些恭维话,指不定要怎么瞪掉眼睛。
郑侍郎摇头摆手,乐呵呵道:“老都老了,那里比得过你们这些后起之秀。朝堂上要青黄相接才是国运昌隆。”
姚芷衡连连点头:“下官受教了。”顿了一会儿,又腼腆开口:“不过,六十大寿是喜事,怎样恭贺都不为过。”
“郑大人宴请同僚之时怎么不把我们小辈也叫上呢?虽然我们人微言轻,但贺寿的心意也是有的。”
郑侍郎停下步子,雨水在他伞面上倾泻而落,他透过一颗颗晶莹的水珠看向姚芷衡,神色严肃:“姚大人,这就是你天真了。”
“老夫身为吏部侍郎,朝廷要职,怎敢大肆宴请宾客?遑论京都同僚。”他瞥一眼姚芷衡年轻的面孔,叹口气,接着道:“姚大人,你初入仕途,很多地方都要注意。像今天这样的话,老夫能懂你是好意,旁人听去便有结党营私之嫌。”
姚芷衡微微拱手,手上还握着伞,抖落一阵雨珠。
“大人教训的是!下官出口不严,该罚该罚。”
她擡头,双眼直视郑侍郎,疑惑却势不可挡:“侍郎大人是爱惜官声的清白之流,可……怎么会逼死琼玉楼的歌姬呢?”
雨丝交织在两人对视的视线中,微风寒面。
螺钿盒子流光溢彩。大长公主将它打开,里面躺着一对累丝点彩凤钗。体积不大,精美非常。
“康成那孩子,上次在本宫府里扭伤了脚。问是怎么回事,那孩子说是陈惠妃给的钗子掉了,急于寻找才受了伤。本宫答应她替她找,结果公主府上上下下都翻遍了,那钗子就像长脚跑掉了一般。本宫命人从府库里寻了一对给她拿来。”
她拿起那杯紫笋,托住杯底一饮而尽。
皇帝了然,推脱道:“这孩子也是,钗子丢了而已,何必劳烦姑母呢。”他将盒子推回去:“姑母还是收回去,齐儿给康成另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