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耿维荣一直不清楚我为什么会喜欢他,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上大学时,我特别讨厌他和他的室友。与其说讨厌,不如说我嫉妒他们。嫉妒沙展明与龚劲森的才华,嫉妒他们三人之间的友情。
因为嫉妒,我做了很多自己都瞧不入眼的事。甚至还拿他们寝室沙展明是同性恋这件事向学校举报,试图阻碍他当交换生。
那一次,耿维荣又是第一个跑来跟我吵的。
那不是我们第一次发生争吵。因为嫉妒我先前挑衅过他们许多次了,虽然每次我都会被耿维荣骂的无力招架,可因为心中的嫉妒与不甘,我选择屡败屡战。
交换生的事,当我再次被耿维荣骂的无力招架时,我不知在想什么,朝比我矮半个头的他挥了拳头。结果是他毫发未伤,我被他按在地上无还手之力。如果不是与他同寝室的龚劲森与苏乐东阻拦,我恐怕会被揍进医院。
坐在书桌前,我对着桌上的镜子查看脸上的伤口。同寝室的室友对我没有任何安慰,反而背后大声讽刺我,天天吃太多盐。
我最终还是没能让学校撤销沙展明与龚劲森交换生资格。他们走后,苏乐东也回家当起了走读生。耿维荣每天一个人进出寝室,上课,吃饭。脸上再没了龚劲森,沙展明在时的笑容。平日轻浮,吊儿郎当的个性变得异常的安静沉稳。
看着他的身影,我突然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末世的孤独感。我当时开心极了,忍不住地又上前挑衅。结果,他一句话没有,直接无视我,与我擦肩而过。后来我又挑衅过他几次,他除了不耐烦,不待见我,基本没再骂过我,打过我。挑衅狠了,他除了冷笑,依然不反抗,哪怕苏乐东都看不下去,在一旁帮衬他损我,他也不搭理我。他的这个态度,比他打我骂我,而我打不过骂不过时,更让我生气。
同年,我姐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帮我报名去当兵。我本不想去的,可看着擡头不见低头见的耿维荣,想到他打我时我却无力还击,想到他无视我的场景,我立刻决定服从姐姐的安排。
身带红花坐上火车的我暗暗发着誓——我不仅要当兵,我还要当最优秀的兵,当兵王。学来一身本事后,我非要去耿维荣面前好好炫耀炫耀。
第一年,部队放假,我随着姐夫来到了新家,依旧是个别墅区。坐在车上时,姐夫一个急刹将我从半梦半醒间晃醒。
透过车窗,我见到了好久不见的耿维荣。他眼眶通红,脸上挂着泪痕,身子像被抽了骨绵软无力地靠着车头站着。他双手撑在车的引擎盖上,卑躬屈膝地像车上的人道歉,那模样完全没了曾经的嚣张与高傲。那是我不曾见过的耿维荣。
姐夫唏嘘一声,急忙解开安全带下了车,走到耿维荣的身侧扶住他。
不知姐夫说了什么,耿维荣强颜欢笑着,连连对姐夫摆手,甚至还卑微地不断鞠躬。见姐夫真的愿意放手,他才摇摇晃晃地离开。
姐夫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刺目的阳光下,才回到车上。一上车就叹道:“哎……耿家这小子也是够命不好的,摊上这么对爸妈。”
我问他,怎么说。他边启动车子边感叹:“以前就听闻耿源夫妇对自家儿子不管不问。传言当年孩子被家里保姆里应外合绑架了,他们都不带着急的。儿子平安救回后,就陪了一两天,又将人丢给新保姆,外出忙生意去了。据说后来孩子念高中被铁栅栏扎穿了大腿,也只是派秘书回来看了一眼。
以前,我跟你姐还有岳父岳母,对这种传言根本不信的。我们觉得虎毒还不食子。可当搬到与他家同一小区后,才发现那些传言是真的。前些日子,我跟你姐在小区遛弯时,还看见他爸骂他,说当年应该让他好好接受电击治疗。”
“电击治疗?”我头皮发麻,不敢置信地问。
姐夫为难地咳了一声:“那孩子是同性恋,耿源夫妇觉得丢了脸,他14岁那年,有送他去引规学院。这学校你应该也知道,当年因为虐死孩子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
“你怎么知道的?”
“你姐当了妈后,心特软。每次看见耿家那孩子被耿源当沙包般拳打脚踢时,心就疼。便让我帮着挖点耿家的瓜。对了,他跟你同一所大学,你没听说过他?”
“没有。”我违心答道,目光忍不住看向后视镜里他消失的方向。本该幸灾乐祸的心,却变得异常沉重。
第二年回家,我从外晨练回来又在小区遇见他。他从别墅出来,又是一副虚脱的模样,他趴在门上指甲扣着门板,整个人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一阵风吹过,他将消散无影。我想走过去,像他曾经嘲讽我一样地嘲讽他一次,可脚踝如被固定在地面上,一步也迈不动。他的脆弱让我的心里开始有些难过,我不忍再看下去准备离开时,他已经转过了身。
看见我的那一刻,他通红还在流泪的眼眶充满了震惊。随即快速地将头扭到我看不到的方向,手掌在脸的位置用力揉搓着。当他再看向我时,眼里没了先前的绝望与难过,有的只是冷漠与孤傲,嘴角也带着我熟悉的嘲讽。
他昂着头,像个身披厚重坚韧铠甲的将军。他经过我的身边时,我瞥见他耳后到下颌有道伤口在不停往外渗着丝丝血迹。望着他加速离开,挺直的脊背的背影,我慢慢侧脸看向了他家。
透过落地窗,他家的客厅里一片狼藉。他的父亲在客厅走来走去,他的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着丈夫。因在部队有学读唇术,我猫着腰,借着周遭的绿化,爬上最靠近落地窗,视野也最好的一颗树。
“我们……让他……太好……没受苦……他……这么作……明……断卡……当初……你心软……电好了”
他的母亲从沙发上站起,冲到丈夫面前,面向窗外,脸涨得通红地指着他。
“我心软?耿源,你别忘了,知道他喜欢男的后,第一时间四处找医院咨询,找学校的是我。你只会无能地打他。
“后来,他从引规学院逃回来后,是谁怕他去报社媒体揭发,从而暴露他是同性恋的事?是你!现在你赖我,你丧不丧良心!”
耿源一把将妻子推回到身后的沙发上,瞪着她。
“你没怕过?你私下做了什么,你当我不知情?”
耿源的妻子不知又说了什么,耿源的脸色更黑了,瞬间是沉默的暴怒。
看着外界传闻的恩爱夫妻,现下却带着最丑恶,恶毒的嘴脸互相指责,推卸责任的模样,我瞬间感到一阵反胃。
我慢慢从树上滑下,从地上捡了块巴掌大的石头。勘察地形后,我躲进监控盲区,脱下外套裹在手上,将石头用外套擦了擦,用着全身气力将它砸向耿家的落地窗。随着砰地一声巨响,落地窗应声破碎,屋里传出女人的尖叫与男人的怒吼。我得意地拍了拍绑在手上的外套,沿着监控盲区的范围离开了他家附近。
第三年,放假。因为买的晚间的车票,我没让姐夫来接我。我背着包走在小区里,远远地看见小区人工湖边坐着一个人。那个身影我认识——耿维荣。
他蹲坐在湖边面向湖面,身边围着一圈空了的酒罐。也许是察觉到有人来,他将手中的易拉酒罐捏扁丢进湖里,看也不看来人,有气无力地说:“哎,你有爸妈吗?”
如果还是在学校,我一定会问候他全家祖宗。但此刻我看着他,想着他的家庭,嗓子像堵了团什么东西,噎得难受地说:“有!”
“我没有。”他突然哽咽地说,“不对,我有,可他妈的有跟没有一样。你说啊,他们既然,既然不喜欢孩子为什么要生我,为什么要生我!”他的情绪逐渐变得激动地从地上爬起,摇摇晃晃地爬上湖边的护栏。
“耿维荣,你先过来再说。”怕他会一个不稳跌进湖中,我的一颗心揪成一团地向他伸出手。
可面对我伸出的援手,他眼里空洞洞的,嘴角却带着微笑。言语间也充斥着凄凉。
“连外人都知道向我伸手,为什么他们不行。他们为什么不能像劲森和展明的父母那样。别的父母都可以,就连乐东的养母都对乐东好到不行,为什么他们就不可以。我对他们而言究竟是什么!
“他,我爸,亲爸!总在骂我时问我,‘你以为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我他妈的,我也想知道,我究竟他妈的是个什么玩意儿,是个什么东西!你说,我今天要死了,他们心里能给我这个什么都不是的东西腾个地吗?”
我几乎忘记了呼吸,看着他慢慢转身,面向他所住的那个方向,像要飞翔的鸟儿般张开双臂,嘴角带着凄苦的微笑,猛地向后面的湖水仰去。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看见他跌进湖里时,我大声喊着他的名字,脱下身上的背包,翻过护栏跟着他一起跳了下去。
湖水并没我想象的深,水面才到我的胸膛。但因为夜色,我不知摸了多长时间,才摸到他,吃力地将他拖上岸。一上岸,我就拨通了姐夫的电话,边为耿维荣做着心肺复苏,边言简意赅地将事情对姐夫说了一下。
那天我在医院呆了一夜,而他一直昏迷着。我让姐夫通知他父母,可他们过来也只看了一眼,就生气地走了。临走前不忘骂一句,“他就是好日子过久了,一天不作就浑身难受。”
那之后他们再没来医院看过,只有他家的保姆来过。两天后,我接到部队让我赶快回去的通知。在我回部队前,我都没在医院再看见他父母的身影。
临走前,看着一直沉睡着的他,我突然觉得,不醒对他也许是件好事,至少他不用因为父母的抛弃,而再度绝望。
在火车站时,看着那些外出求学的莘莘学子们,满心想的都是耿维荣的我,突然想到了龚劲森与沙展明。如果没记错,他们早该回国了。我有些开心,不敢耽误地给姐夫打去了电话,让他想办法,通知龚劲森与沙展明。
回到部队,背包还没放下,我的手机就被没收了。有机会与家人联系已经是几天后。姐夫在电话里告诉我,龚劲森与沙展明接到电话后就赶来医院了,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个男人。除了跟来的那个男人,有点不热心。龚劲森与沙展明全程没有半点怨言地贴身照顾着耿维荣。
而耿维荣是在他们来后的第二天半夜醒的。天一亮,耿维荣就闹着出院,最后是龚劲森将人接回了自己家里。
姐夫的话,让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有了着落点。在这之后,只要有机会与家人联系,我都会旁敲侧击地问问姐夫关于耿维荣的事。
姐夫跟我说,他进娱乐圈给明星当经纪人,业务能力非常不错。我握着电话笑了,回忆起大学时期,只要愿意,可以左右逢源的耿维荣。
得知这个信息后,每当我闲暇时,都会偷偷上网查有关他的信息。
而他每次出现在媒体镜头里,都是一副嚣张,自信,却又很有礼节的贵公子形象,跟在他身边的明星与他相比都黯淡不少。我想,这才是我熟悉的耿维荣。只是有一点让我很在意——他的笑容。那个笑容太过刻意。
同年,姐夫告诉我,耿维荣在找一个叫赵有勇的男人,据说那个男人对他很重要。听到这个信息时,我心中莫名出现一股让我很不爽的情绪,我不明白这情绪从何而来。但我还是在电话里一遍遍拜托姐夫,让他阻拦着些,不要让他找到那个叫赵有勇的。
第四年回家,我去看望了当初在部队很照顾我的一个转业的战友。晚上我们吃完饭,本想再多聊聊。但他的小棉袄大概误触了嫂子的电话,奶声奶气地对着电话一口一个爸爸。虽然嫂子后来不顾孩子的哭闹中夺过电话,在电话里让我们继续,说我回来一趟不容易,可我们还是提前散了。
为了绕近路前往自己汽车所停的地方,我来到一条后街小巷外。没走几步,我隐约听见前面传来打斗的声音。出于正义感,我快跑了几步,刚想厉声制止,耿维荣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你他妈的……真以为那……那男人是宝……那种货色……跪我脚边舔,我都他妈嫌恶心……”
“你当老娘眼瞎啊!”一个夹着嗓音的娘炮说,“你要承认你勾引了我男人,我还能敬你,可勾搭了死不承认,你也太没种了。像你这样的小7510货,就是欠男人。你现在是不是很难受?老娘教你一句,这人呐在外面,不要喝离开过自己视线的饮料,哪怕一秒也不行!来,这两个男人就当老娘赏你的,一定让你今晚爽上天。”
借着月色,看着那两个逐渐靠近耿维荣的身影,我擡头扫了眼没有监控的四周。瞬间心里憋着的火再也忍不住了,抄起脚边一个不知谁丢的酒瓶砸了过去。又以极快的速度,冲向那个娘炮的方位将他踹飞。
在有云彩遮挡昏暗的月光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他尖锐如被掐住脖子的鸡的叫喊声中,我猜测他应该承受了巨大的痛苦。那两个男人见状转身朝我过来,我在部队刻苦所学的格斗技术也不是花架子,三两下,就将那两个绣花枕头打趴下一动不动。那娘炮看他的同伙也失去了还击能力,边骂边踉踉跄跄地跑了。
我跑到耿维荣的身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面前的他此时的脸、耳后根、脖子都通红通红的,双眼呈迷离状态。当我想伸手扶起他时,他带着仅存的一丝理智骂了声滚,并向我挥拳。我领教过他的拳头,那是孔武有力的,完全不似现在软绵无力,打碎豆腐都困难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