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目光陡然锐利,冷冷道:
“这是沈巡抚的原话?呵,本官并未接到朝廷的旨意,说清丈事宜需禀报沈巡抚,需事事请示沈巡抚。”
做了这么久的官,新任苏皖巡抚沈炼又称得上顶头上司,若对方只是摆官威,便是再过分十倍,戚继光都不会大动肝火,更不会对此幕宾如此态度。
主要是沈炼手伸的太长了。
完全达到了僭越的程度。
如若戚继光照做,那他也是僭越。
对清丈田亩,戚继光已决心上纲上线,做好了上得罪京官,下得罪士绅的心理准备。
可若是再让他担上僭越之罪,无论如何也不能忍。
“戚将军息怒,不至于此。”徐渭依旧笑眯眯的模样,“还请戚将军屏退左右。”
亲兵是随戚继光刀山火海拼杀出来的,其可信任程度犹胜手足兄弟,而且,戚继光也需要一个见证者。
于是硬邦邦道:“不必!”
“那在下没话说了。”徐渭摊了摊手,一脸淡然。
戚继光额头青筋暴起,冷笑道:“好一个宰相门前七品官,你一个不入流的巡抚幕宾,都不是朝廷官员,也敢如此与我说话?怎么,这也是你家沈巡抚教的?”
徐渭慌忙躬身一揖,干笑道:“如果戚将军觉得在下冒犯,在下甘愿受罚。”
“好一个书生,好一张利嘴。”戚继光是真的怒了,“傲慢无礼,反倒成了本官心胸狭窄,好啊……”
左右亲兵更怒,已然怒目圆睁,只等自家大人一句话,便要将这人一口伶牙俐齿一颗颗打掉。
不料,自家大人的话却是:“你先出去。”
“是!”
两个亲兵一抱拳,狠狠瞪了徐渭一眼,这才不忿的离去,并将门带上。
人一走,徐渭立马换了一副姿态。
徐渭撩袍拜倒,恭声道:“在下徐渭,参见戚将军。”
戚继光有些错愕,随即嗤笑道:“怎么,这会儿知道礼数了?”
“戚将军的剿倭事迹,在下早已如雷贯耳,对戚将军神往已久,刚才那般,实有苦衷,还请戚将军给在下一个解释的机会。”
戚继光深吸一口气,淡淡道:“起来回话。”
徐渭缓缓起身,一脸诚挚的说道:“请将军移步,去里屋相谈!”
戚继光皱了皱眉,径直走向里屋……
徐渭也连忙跟上。
“说吧。”
徐渭诚恳道歉:“在下方才冒失无礼,还请戚将军恕罪。”
“呵,说有用的吧。”
“戚将军之胸襟,令在下汗颜。”徐渭拱了拱手,正色道,“沈大人此举,严格来说,称得上僭越。”
戚继光实没想到对方会如此说,一时给整不会了。
却听徐渭又说:“在下不是信不过戚将军的亲卫,而是门外有衙门的杂役,故才如此那般。想来戚将军清楚,您现在是万众瞩目,身边眼线众多,机密之事不得不防。”
戚继光怔了怔,语气放缓了许多。
“你是故意激怒本官?”
“呃……是。”徐渭说道,“如此,旨在让外人相信,戚将军有不得已的苦衷。”
戚继光怔了怔,又瞧了眼手中书信,沉吟道:“你的意思是……你故意如此,沈巡抚这封信,也是故意如此?”
徐渭松了口气,由衷道:“戚将军果然英明睿智……”
“少拍马屁!”戚继光打断说,“为何明知是僭越,还要僭越?”
“是啊,明知是僭越,还要僭越。”徐渭望着戚继光,轻轻道,“戚将军还不明白吗?”
戚继光怔了怔,惊道:“沈巡抚要替我扛?”
徐渭也是一怔,随即叹服道:“原来,戚将军也做好了上纲上线的准备了。”
“好吧……”
戚继光叹了口气,指了指一边椅子,“坐下说。”
徐渭拱手称谢,走到一边坐了。
“其实,沈巡抚不必这般的。”戚继光说道,“此事已经很明显了,我上纲上线,京中 的那些大人们会对我咬牙切齿,我不上纲上线,京中那些大人们亦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我只能上纲上线。沈巡抚如此,反倒让我更被动。”
“哎?不然!”
徐渭解释道,“倭寇虽不足惧,可若一旦泛滥,对江南工商业的打击不可谓不大,沈巡抚正是深知这一点,才如此这般。”
徐渭正色道:“如此旨在让人知道,戚将军是奉命行事,既然是奉命行事,那即便事后朝廷真就定僭越之罪,也是定沈巡抚的罪,而非戚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