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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雾确实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林惜岚。
这是距离困雀山几百公里外的省会郊区, 而他竟然在下车的酒店前看到了她。
他实在想不出她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几乎要以为她是冲他而来了——但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毕竟林惜岚从头到尾都没有联系过他。
林惜岚也适时地表达了惊讶, “赵队长怎么在这？”
赵雾无奈轻笑，“这是云浮省国际咖啡交易中心。”
他近期一直在为山里的咖啡价奔波, 来此处也是早有的规划, 反而是林惜岚出现在这更突兀。
深秋云浮夜间温度偏低, 郊区的大风一吹过来, 便叫人遍体生寒。
然而林惜岚上身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外套, 挎着浅色帆布包，形孤影只地站在角落，酒店的灯光朦胧地落在她肩头, 在垂下的眼睫处洒下浅淡的阴影。
她在打电话, 但并不是给他。
赵雾走近了，笔挺地站在她面前。
寒暄过后，林惜岚简短地解释了自己出现在这的原因, 亮了亮手机屏幕，假装自然道：“我正要找朋友来接我呢。”
她一笔带过了金婷娜的情况, 只说是认识多年的好友。
然而赵雾依旧保持着礼貌的轻笑，并不遂她意的进门离开。
林惜岚只好当着他的面按下了拨通键。
铃声响起几声后，电话被接起，她一口气松下, 立马道：“你好, 是留蝴吗？”
对面没有出声，几秒后传来“嘟”的一声, 通话被挂断了。
林惜岚下意识擡头，撞上赵雾视线, 有些尴尬地摸了一下鼻尖。
冰凉的，她瑟缩了一下，状若镇定：“可能信号不太好，我再试试。”
赵雾无声一笑，考虑到林惜岚的面子，他没有戳穿这拙劣的演技，收回了“别紧张”的安慰，只回道：“不着急。”
林惜岚一颗心悬在第二通电话上，长久的拨号声后，空气归于寂静。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可能去洗澡了，或者在忙其他的吧。”
虽然她不确定留蝴有没有认出她的声音，但想来是真的不想见她。
林惜岚失落敛目，手机的电量已经见红，擡头却朝赵雾露出一个笑容，轻快道：“那我先走啦。”
她沿着大道直线走，却被赵雾叫住：“去哪？”
时间已经很晚了。
林惜岚想了想，回：“坐地铁回宾馆。”
她假模假样地捏了个预订的住处来，赵雾若有所思，“到市区的地铁线十点就停运了，现在的位置距地铁站步行至少要二十分钟。”
林惜岚：“……”
她瞥了眼亮屏的手机桌面，现在离十点只有不到十分钟了。
一个谎言往往要用无数谎言弥补，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然而赵雾只是笑了一下，指了指这酒店门口：“不进去吗？”
“这几天园区在办比赛活动，选手和游客很多。”他不疾不徐地踏上了台阶，随口道明了附近宾馆民宿爆满的缘由。
林惜岚迟疑了片刻，还是跟上了他，问：“什么比赛？”
“云浮省新办的咖啡烘焙和冲煮大赛。”赵雾回完，昂首望向前台招待处立着的比赛介绍展牌。
林惜岚匆匆扫了几眼，又转向前台订房，瞥见大床房价格心下一松，从帆布袋里翻出了钱包和身份证。
“不好意思林小姐，普通大床房今晚没有了，只剩下豪华双床房。”前台的声音甜美，落在林惜岚耳中却如魔音，“只剩下豪华双床房了。”
“……这样啊。”她讷讷地重复着，又瞥了眼豪华双床房的价格，眼皮狠狠一跳，心中肉疼不已。
林惜岚擡头看向赵雾，顿了片刻，“我还是换一家吧。”
原本感到艰难的话，还是坦然说出了口。
比起虚无缥缈的面子，她显然更在意自己实实在在的钱包。
总会有办法的，这一片难道还只有这家有空房了不成？
她暗自给自己打气，佯装潇洒地要大步出门，不料赵雾道：“我正好多订了一间大床房。”
林惜岚顿住，他继续道：“给朋友订的，但他临时有事，要明早才能到了，空着也是浪费，不介意的话，我把房卡给你。”
“现在太晚了，找空房不容易，这边郊区的治安也需要注意。”他循循善诱，让人生出一种拒绝反而是不礼貌的微妙感。
言尽于此，林惜岚识时jsg务地道谢，接过了他递来的房卡。
前台略显意外地多打量了两人一眼，但依旧保持礼貌地没有多言。
这几天酒店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但这位先生的模样气度过于出挑，前台一眼便记住了对方，也记得他只给自己订了一间房，来的时候是上午，没有提前入住，只把行李先寄存了起来。
这个点酒店的餐厅还没关，林惜岚没有吃晚饭，早就饿得不行，由赵雾领着往餐厅楼层楼。
她不想多提金婷娜的事，便主动问起赵雾这一行，好奇其这活动比赛。
“我们寨没有人参加比赛。”他微微叹气，“这回我是来考察的，商业豆价格太低了，看怎么往精品豆方向发展。”
林惜岚对咖啡产业链的了解粗浅，一边询问一边填起肚子，赵雾给自己点了杯手冲咖啡，不过几分钟，咖啡师便端着香味醇厚的黑咖啡款款走来。
这边临近咖啡产业中心的高档酒店几乎都有咖啡师，也算是一大特色，然而林惜岚想的却是另一回事，脱口而出：“你这个点喝咖啡？”
咖啡师笑得身体抖了一下，赵雾失笑：“咖啡不会影响我的睡眠。”
“我们最喜欢你这样的客人了。”咖啡师含笑接话，竟是自然地坐在了一旁空座上。
林惜岚擡眸，他朝她眨眼k，很快主动自我介绍：“你好林小姐，我是庄扉，一名职业咖啡师，擅长烘焙和冲煮，希望您会喜欢我的咖啡。”
赵雾解释：“庄扉是我朋友，特意从京城过来的。”
林惜岚反应了过来，即便还有许多疑问，还是扬起笑容，“原来如此。”
“林小姐很有名。”庄扉温温一笑，林惜岚以为他说的是最近官媒转发的视频，谦逊地表达感谢，然而庄扉又笑：“不，我很早就认识林小姐了，我们见过面，只是您忘了。”
他太过客气，林惜岚一时无言，几乎都能猜到是什么场景。
赵雾和周宴认识，那朋友圈有交集也没什么奇怪的。
“谈谈明天比赛用的豆子吧。”赵雾轻抿黑咖，简单地将话题带向了另一个方向，这也是他特意找庄扉来这一趟的目的。
进入正题，庄扉便收敛了玩笑，他的自我介绍颇为低调，实际上，他曾在世界咖啡师大赛上斩获过冠军，在冲煮、烘焙以及杯测上都取得过不俗的成绩。
如此地位，来云浮省举办的大会可谓降维打击，早早被聘为了导师评委。
林惜岚听着他的讲解，进餐的速度慢了下来，第一次如此深刻地领会到困雀山咖啡的危机。
“虽然豆种不好，但通过加工方式也可以尽量改良风味，比如双重厌氧、红酒处理等等，发挥一些创意，虽然比不上最顶级的进口豆，但至少能把它的风味发挥到极致。”
但改良又谈何容易，更关键的是，市场怎么会凭空接受这些质量平平的商业豆摇身一变成精品豆呢？同样的价格，自然是品种风味经手过无数考验的进口豆更受青睐。
——这便是赵雾此行的真正目的了。
翌日清早，林惜岚望着从双床房里独自出来的赵雾，好奇地细瞧起他手中的几袋生豆。
显然，这就是从困雀山选出的最好的咖啡豆了。
她把房卡还给对方，转账赵雾却不收，本就空置的借口被林惜岚无情揭穿后，才无奈点了接受。
林惜岚还没有那么容易被糊弄，瞥了他一眼后松气：“不过还是很谢谢你。”
她能感受到赵雾不留痕迹的善意，不管怎样，大床房的价格比豪华双床房还是低了不少，解决了昨晚她的一大麻烦。
“不用在意。”对赵雾来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如果还是给你带来了困扰的话，那我也会自责。”
赵雾已经完全掌握了和她往来的方式，林惜岚忍俊不禁，“没有，我很感动。”
两人并肩走着，进了园区后往展厅方向走，没一会儿就看到了云浮咖啡文化市集，一早便聚集了许多慕名而来的游客。
林惜岚这一行完全是误打误撞，赵雾斟酌着问起她要找的朋友，这回她没再含糊，道来了金婷娜的真实信息。
这一路赵雾和好几个园区工作人员打了招呼，金婷娜不接电话，林惜岚没有办法，把希望寄托在了打听上。
“留蝴就是她，对吗？”赵雾轻笑着应下请求，反问的话却让林惜岚一怔，旋即道，“……对。”
她想起文璃提过的灵感来源，赵雾对她的《出山记》印象深刻，林惜岚不清楚他从哪看到的，也不知道他何时知晓的。尽管是公开发表的作品，但她对自己这早期的纪实散文分外不自信，尤其在京城——若是有人当面和她提起，她一定会难为情到头皮发麻。
可赵雾却不那么想，他说：“在那个年龄，能有这么敏锐的洞察力和深刻的思考，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林惜岚低着头，生怕被发现自己火烧一样的脸颊。
而赵雾并不知道文璃这篇推文的灵感来源是他的一句无心之话，清楚后颇有些意外：“她不是你的室友吗？怎么会没听说过你的作品。”
……这个问题可就复杂了，林惜岚只好敷衍：“正常，大家都很忙，每人发表的作品也太多了。”
室友并不代表亲密，她的人缘不错，但上课和自习仍旧是一个人。
赵雾皱眉，笑意淡了一些：“汤升说文璃和你的关系很亲近。”
林惜岚没有辩驳，反倒微笑：“还好吧，确实算比较熟的。”
这似乎是他们第一次交流起朋友圈，仿佛两个原本不相关的圆圈，缓慢地交合，将彼此拉入自身的世界。
这本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但因为对方是赵雾，便不可思议地变得奇妙起来。
林惜岚站在一旁，望着他将咖啡生豆样品一袋袋分发给烘焙师，也投入地观察起来。
大大小小的，整个市集都是咖啡店，从各式咖啡到周边，再到形形色色的培训，几乎包揽了从生豆挑选到一杯手冲咖啡的全流程。
林惜岚仔细看着咖啡师们精心挑选，庄扉站在一台高档烘焙机前，一步步和众人讲解起设置，他调好了转速和载量，热机时举起一透明袋的生豆，着重介绍道：
“今天我们要试的豆子很特别，是来自我们云浮省本土的小粒咖啡，产地位于一千七百米海拔高的困雀山，厌氧发酵后日晒处理，非常适合挑战中烘焙。”
一群咖啡爱好者面面相觑，显然都没有听说过这个产地，几个对云浮咖啡熟悉的职业咖啡师甚至直接皱起了眉头——圈子里谁不知道，云浮咖啡就是质低价廉的代名词，顶多用来做拼盘的角料。
庄扉笑了一声，把测量生豆的仪器打开，将这款生豆的水分、密度和水活性等数据一一记录下来，等热机正式结束，烘焙正式开始。
趁着等待一爆的时间，他又简要地教外行看起温升曲线，锅炉里咖啡豆的颜色逐渐变得褐深，几分钟后终于传来爆裂声，成了常见的焦糖色。
林惜岚目不转睛地盯着，豆子送入托盘，风扇开启，旋转臂不断翻搅着，快速将温度冷却下来，锁住香醇。
接下来的饮用顺理成章，然而出乎她这个小白意外的，庄扉没有直接磨这炉新鲜的咖啡豆，而是自然的拿出另一包提早烘焙好的困雀山咖啡豆，赵雾向她解释，“刚烘焙好的咖啡豆含二氧化碳比较多，要放一段时间才是最佳赏味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