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苏绾下马车时,就见陆安荀绷着脸站台阶上,睨她。
“你怎么才来!”
他一脸被抛弃的怨妇模样,唬得苏绾懵了懵。
“怎、怎么了?”
“你可知我等了多久?”
陆安荀说完,觉得这么说很没面子,又道:“我本来与人有约,但想着你在这干等着不妥。结果倒好,你来得比我还迟。”
原来为这个啊,这个别扭的小公主。
苏绾赶忙上前顺毛:“我其实早早出发了的,但路上耽搁了会,怎么,你等许久了?”
陆安荀转身:“想得美,我才来一小会。”
“哦。”苏绾跟上去:“那我们现在去哪?”
陆安荀:“不是你约我来此?”
“是是是。”苏绾卑微。
她殷勤地问陆大爷:“我们去城西朱......”
话未说完,她倏地顿住。
“看到什么了?”陆安荀顺着她视线望过去,下一刻忙拉她躲起来。
苏绾惊讶,小声问:“那是......我大姐吧?”
陆安荀:“你连你大姐都不认得了?”
“认得。”苏绾惊悚:“可这会跟刑狱司祁大人站一起就不大认得了。”
桥那边,祁渊跟苏娴走过来,两人之间相隔了段距离,可容纳两人经过。看似互不相识,可隐约之间又觉得两人很有默契。
有个货郎挑担急急忙忙从旁经过,苏娴不得不往右边避让,如此一来,离祁渊更近了。
两人全程没说话,直到下桥,停在一家铺子门前。
苏娴转身对祁渊行了一礼:“今日惊马,多谢祁大人相救。祁大人不必送了,我在这......”
“苏小姐不必自作多情。”祁渊面无表情开口:“本官只是来此办案,并非送你。”
说完,他率先擡脚进铺子。
苏娴微微错愕,怀疑自己走错了,擡头望了眼,铺子门口悬挂“陈大香烛铺”。
她没走错啊,可祁渊来这办什么案?
迟疑须臾,苏娴也擡脚进门。
这厢,苏绾见两人双双进去,瞪大眼睛不可思议。
“陆安荀,”她问:“我大姐和祁大人认得?”
陆安荀诧异:“你不知道?”
苏绾懵:“知道什么?”
陆安荀见她是真不知情,默了默,说:“也没什么,祁渊跟你大姐其实五年前就认识了......”
苏娴和祁渊曾有过那么一段短暂的“孽缘”。
五年前,苏娴随母亲去广陵外祖家贺寿,途中遇水匪劫船。而彼时祁渊为查案便利,隐姓埋名匿于匪徒中。苏娴落水时被祁渊救了,两人为掩人耳目还在山野藏了一宿。
孤男寡女,月黑风高,苏娴战战兢兢。
祁渊是个君子,见她如此,以为她担心清誉,便交了块玉佩给她,承诺:“在下必定对小姐负责。”
苏娴哪里敢信他?他又冷又凌厉,比水匪头子更像水匪头子。为了自保,苏娴不得不捏造身份与他虚与委蛇,感恩戴德之余还表现得十分欢喜。
后来官兵寻来时,苏娴却不愿这段事被人知,是以瞒得死死的。
水匪很快被官府剿灭,船上的人皆安然无恙,柴氏见苏娴归来,速速带她返京。至于苏娴落水走失一宿的事,只柴氏和苏娴清楚,连苏老爹也不知。
苏娴回京后没多久,忠勇侯府萧家就上门说亲了。彼时萧毅对苏娴一见钟情,虽羞涩却极其主动。苏娴很快就坠入爱河答应了萧家求亲,并将她跟祁渊在山野的那一晚“约定”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后来祁渊剿灭水匪立功回京,在一次宴会上两人相遇,苏娴才知道他竟然是开国公府祁世子。
可此时,苏娴已是婚约之身。而祁渊得知那晚她只是与他虚与委蛇,甜言蜜语哄骗他,怒不可遏。
这事成了祁渊心中拔不掉的刺,深深记恨了五年。
当然,这些细枝末节陆安荀并不知晓,他以前跟祁渊打过几次交道,为知己知彼他派人打听祁渊的消息时,才得知此事。
他这人并不八卦,祁渊的风流韵事也并不关心,便也没跟苏绾说。
苏绾听后,惊得合不拢嘴。
“我大姐姐......和祁渊......”她道:“这么说来,祁渊其实恨我大姐姐是吧?”
“我哪知道。”陆安荀笑了笑。
说不准,又爱又恨呢。毕竟苏娴之所以能顺利和离,祁渊功不可没。
陆安荀牵马漫步在杨柳下,苏绾跟在一旁絮絮叨叨。
“自从大姐姐带珉哥儿回来,家里就热闹了许多。”
“珉哥儿实在可爱,背三字经摇头晃脑的模样,哎陆安荀......”苏绾问:“你小时候可这样?”
问完,她突然想起来陆安荀小时候家里穷读不起书,说不定三岁还在街上光屁股溜达呢。
于是又自顾自语:“家里人一多,我就得多编几条百索。大姐和珉哥儿自然少不了,可大姐身旁的婢女也不能厚此薄彼......”
陆安荀心不在焉听着,苏绾说了会话,才察觉他兴致缺缺。
“陆安荀,你今日遇到烦心事了?”
陆安荀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止不想言,闭嘴。
她编了那么多条百索,连富贵脖颈上都套了一根,独独忘了他。
苏绾三两步走到他跟前,倒退着往后:“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啊。”
“......”陆安荀不想理她,绕过她往一旁:“一会你想去哪?”
“我们去朱家桥瓦子如何?听说胡平勾栏来了几个西域女子,舞姿极美我还没见过呢。”
不是所有勾栏都是皮肉生意的地方,也有正经的只表演歌舞。苏绾上回跟杜文卿查案时曾看过两回,觉得很是有趣。
“行。”陆安荀点头。
他正欲翻身上马,随即想起苏绾的马车没跟上来,留在郡亭桥上了。两人只一匹马,同乘不合适。
可此地离朱家桥远,走过去至少得半个时辰。想了想,陆安荀欲建议她雇一辆车过去。
这时,听见后头有人大喊:“抓贼啊!快抓住他!”
陆安荀扭头一看,二话不说把缰绳递给苏绾,丢下句“你先去朱家桥瓦子等我”,然后飞快没入人群中。
苏绾:“......”
有什么比跟情郎出来约会,而情郎却丢下你去抓贼更郁闷的呢?
苏绾此时,就很郁闷。
烛火幽幽照半街,她站在胡平勾栏门口,百无聊赖地等。
是的,她已经从夕阳西斜等到华灯初上,约莫等了近一个时辰。
同时,也已在心里扎了陆安荀一百个小人。
胡平勾栏里歌舞热闹,人们欢快喜悦的声音不断传来。
如此又过去了三刻钟,胡平勾栏里歌舞停歇,人们陆陆续续走出。
很快,胡平勾栏关门,灭灯。
苏绾不是矫情的人,可任哪个姑娘第一次约会等到散场情郎都还没来,想必也很恼火。
她暗骂了陆安荀一顿,蔫蔫往回走。
“我若原谅你,我是狗!”
这话才说完,就见有人哼哧哼哧跑过来。
陆安荀跑得满头大汗,径直停在她跟前,气喘吁吁问:“苏绾,歌舞开始了吗?”
苏绾没理他,埋头往前走。
“怎么了?”陆安荀跟上来,解释道:“我并非故意来迟,我去帮忙抓贼了。你是不知道那小贼有多厉害,我抓到他后得亲自送去官府吧?不然旁人治不住他。我到官府后还得做个证人......”
“陆安荀!”
苏绾倏地转身,凶道:“我还没用晚膳呢我,原本今晚安排好好的,先看歌舞,然后去行马街杨记喝胡饼烫,再去相国寺看傀儡戏。这下好了!歌舞结束了,胡饼摊也收了。我饿着肚子等到现在我图什么呢!”
人在饿的时候脾气就收不住,苏绾凶完觉得自己挺委屈。
她蹲下来,影子落在昏黄的灯下,显得弱小可怜无助。
陆安荀也蹲下来,一副老实巴交任她发泄的模样。
“那我带你去吃炉焙鸡行吗?”他讨好地说:“我知道有一家没打烊,味道很不错。”
苏绾闷闷的:“我走不动了。”
“我背你。”
“大街上背个姑娘你不害臊?”
“我......我走黑巷子。”
苏绾想了想,站起来:“好吧。”
陆安荀也跟着起身,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忽然一顿。
苏绾问:“怎么了?”
陆安荀沉默,半响才小心翼翼道:“苏绾,我钱袋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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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约会是什么感受呢?苏绾只能用“倒霉”形容。
想看的歌舞没看着,想吃的美食没吃到,等了一个时辰等得肚子咕咕叫,最后被陆安荀背回家时,她已经饿得两眼发昏了。
然而更倒霉的是,回到洗秋院已经是亥时,灶火已灭,厨房里只有几个冷冰冰的白面膜。
她啃完半个白面膜后,发誓再也不想跟陆安荀这种人约会。
可睡到半夜,却隐约听见有人敲窗。
“苏绾,睡了?”陆安荀在外头问。
苏绾闭着眼睛,硬邦邦回应:“睡了!”
“苏绾,出来。”
“做什么?”苏绾没好气地趿拉鞋走到窗边。
窗户吱呀一开,一阵香气飘进来。
“你在哪弄的?”苏绾盯着他手上的叫花鸡眼睛发绿。
陆安荀说:“我刚烤的,还热乎着。”
苏绾赶忙走出屋子。
陆安荀烤叫花鸡有一手,这还是他十岁前在街上混出来的手艺。用荷叶把鸡包起来,再裹上一层泥巴,然后架火烧泥。待烤熟将荷叶拨开时,甭提多香。
月色融融,两人坐在屋顶吃烤鸡。
“你上哪弄的鸡?”苏绾问。
陆安荀道:“我去后厨转了一圈,见横梁下吊着一只刚杀好的,索性借用了。”
苏绾噗呲笑出来,想象得到明天婆子起来发现鸡没了,定要吵嚷半天。
“好吃吗?”陆安荀问。
“嗯,此时若有葱白和甜面酱更好。”
“苏绾,”过了会,陆安荀问:“还生气吗?”
苏绾这种人,气来得快也走得快,眼下吃饱喝足还有什么好气的呢。
倒是陆安荀忙活一晚上挺不容易,又是抓贼又是弄烧鸡,这会儿还小心翼翼地哄她。
苏绾心一软,算了,那就原谅他吧。
“对了,”苏绾放下鸡腿,用帕子擦了擦手,然后从袖中掏出条色彩绚丽的绳子来,“手伸出来。”
陆安荀故作矜持地伸手。
苏绾将彩色绳索绑在他手腕上:“这个是我特地给你编的,跟别人的不同。”
“哪不同?”
“不告诉你。”
多了一根姻缘绳当然不同。
百索,又名合欢索,无病无灾,吉祥顺遂。
端午一过,苏家和杨家的亲事就提上了议程。因为下个月就是苏泠和杨家公子成亲之日。
柴氏才病好就要开始张罗,所幸苏娴回来了,府上中馈一应交由她打理,柴氏就安心筹备三女儿的婚事。
这日,趁天气不错,柴氏带苏泠和苏绾一同去大相国寺上香,为两人婚事求个吉利。
五月天气闷热,苏绾坐在马车里便已生了些汗,下马车后清风一吹才凉爽起来。
柴氏上完香、捐了香油钱后给两个女儿求了两支上上签,满心开怀。
“你们且去后院厢房坐着歇息,”她说:“我去寻大师有点事。”
苏绾懂,柴氏是为大姐苏娴问姻缘。
她点头:“母亲只管去忙吧。”
大相国寺风四季风景优美,正好此时凉风习习,苏绾打算去走走。
“三姐,”她问:“你可要去园子转转?”
“小妹去吧,我有些乏。”苏泠说完,领着丫鬟往厢房去。
苏绾睇了会苏泠背影,黯然叹气。
她清楚苏泠不愿嫁杨家公子,随着婚期渐近,苏泠心情越加躁郁。
可她放任自己,不挣扎半分,任由他人安排命运。就像她之前说的“我已经认命了”。
苏绾觉得,她三姐其实可以换一种活法,比如像她二姐那样。但苏泠淡漠的表象下比谁都孝顺,她不愿柴氏伤神难过,便听从柴氏安排。
“走吧,我们随处看看。”苏绾领婢女往另一头走。
然而才走到大雄宝殿,就隐约听见有人喧哗。
苏绾视线寻了寻,在游廊处瞧见几个衣裳华丽的女子。其中一人还是她的“老熟人”,曹尚书之女曹慧。
她此时局促地站在人群中,面容愠怒。
“你们能来为何我不能来?这大相国寺难不成是你家的?”
“虽不是我家的,可我见不得有些人没有自知之明。前儿榜下捉婿时,曹府家丁追着陆状元满街逃,陆状元为何逃难道堂姐不知?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说话的是一个穿粉衫的姑娘,乃曹慧的堂妹,曹莹。
此前曹尚书欲招陆安荀当女婿,强行捉人,还把人追了几条街。其实当街追的不只曹家,还有季家,可人们偏偏拿曹家来说笑是为何?
当然是因为曹家千金其貌不扬,虎背熊腰,比起季家小姐来差得不止一点半点。人人都在笑话曹家小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话着实有些难听,曹莹本来就嫉妒曹慧有这么个权势的爹,如今被曹慧连累名声更是对她没好脸色。
忍了多日,今日不发作不快。
“依我看堂姐回家求大伯更来得快些,来这求姻缘,未免也太难为佛祖了吧。”
她话落,周围其他几个姑娘都轻笑出声。
曹慧咬唇,目含自卑。
苏绾听到这,对婢女道:“走,过去瞧瞧热闹。”
她这声音不小,那边的姑娘听见纷纷转过头。见是她,神色复杂,嫉妒又鄙视。
苏绾的大名跟着苏家三个嫡女远扬,只不过她因草包名声而远扬,是以,即便没见过的都听说。见过的更是印象深刻——一个草包罢了,偏偏还长得比自己好看,气不气人!
曹莹自然也认得她,蹙眉不喜。
曹慧在昔日情敌面前丢脸,很是难堪,同样也不喜。
却不想,苏绾下一句说道:“菩萨为不为难我不知,但我知道有些人心思丑陋,菩萨定会嫌恶。”
曹莹目光顿时射过来:“苏四,你这话说谁呢?”
“说的就是你呀!”苏绾闲闲道。
“肤浅之人只在意容貌,然而世间华美从来不在表象,只藏于内心。”
“有些人空有漂亮皮囊却以取笑他人为乐,这样的人与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有何区别?”
“你......”曹莹涨红脸,她历来是个嘴皮子利索的,可对着一脸“来呀,我奉陪到底”的苏绾,就显得气弱了。
曹莹又羞又怒,憋了半天决定还是避其锋芒,便跺脚冷哼一声,带着同伴离去。
等她们一走,曹慧冷漠问:“你为何帮我?”
“谁帮你了?”苏绾说:“我闲来无事,找人练练嘴皮子而已。”
并非苏绾同情曹慧,大概......可能......多多少少受陆安荀影响,见不得这种抱团欺负人的事。
苏绾也不想跟曹慧多说什么,转身就打算走。
“喂,苏四。”曹慧喊住她。
“还有事?”
曹慧道:“你既帮了我,我也投桃报李告诉你个秘密。”
苏绾八卦之心一起,忙问:“什么秘密?”
曹慧走过来,低声说:“我知道陆公子想入翰林院,可枢密院季大人看中了杜公子的实力想招他做女婿,并力保他入翰林院。”
“哪个杜公子?”
“当然是跟陆状元交好的那位,好像叫杜文卿。”
回来的路上,苏绾若有所思。
达官贵人们招女婿一为家族引进优质人才,二为壮大政治势力。新科进士们便是最好的人选。
没想到季家居然想拉拢杜文卿,不过横看竖看杜文卿确实优秀,虽没得三甲,却也在前十。寒门出身,背景简单,前途无量也最好掌控。
可这事,陆安荀知道吗?
江月轩,灯火摇曳,波光粼粼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