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羡慕陆兄,”杜文卿倒了杯酒:“人生四喜已得二,金榜题名,佳人在侧,可喜可贺。”
说“佳人在侧”时,杜文卿目光些许促狭。
“说起来,我实在好奇,陆兄和苏姑娘的亲事是怎么定下的。既不是苏姑娘逼迫,莫不是陆兄早已对苏姑娘有意?”
陆安荀斜他一眼:“我竟不知杜兄也这般八卦。”
杜文卿笑:“若是旁人我自不好奇,可陆兄不一样啊。”
但陆安荀不爱提这事,提起来没脸,他反问:“我倒要问问杜兄,不日就要入仕,往后也该安家立室了,杜兄有何打算?”
提起这事,杜文卿突然安静下来。
“难道杜兄有顾忌?”
“并非顾忌。”杜文卿摇头,思忖须臾,道:“此前季大人派人传信与我,欲......”
“欲招你为女婿?”
杜文卿脸色一窘:“陆兄知道了?”
陆安荀点头:“听说了。”
以季大人的高位,能赴其宴席的人不多,可寒门出身的杜文卿却屡屡受邀,这其中之意,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为何。
杜文卿道:“陆兄放心,我别无他意。”
陆安荀饮了口酒:“你无需顾忌我,入仕乃你之意,抛开立场不谈,季家小姐于你倒也合适。”
杜文卿摇头苦笑:“陆兄何须打趣我,我一介寒门岂敢高攀,况且......”
“况且什么?”
“不怕陆兄笑话,我已心有所属,与季家小姐无缘。”
陆安荀凑过去:“谁啊?”
杜文卿脸红:“那姑娘陆兄也知,就是苏姑娘的三姐。”
陆安荀差点一口酒喷出来。
他盯着杜文卿笑,笑了会后又正色起来:“苏泠你喜欢不得。”
“我知,苏三小姐定亲了,我不该妄想。”
陆安荀摇头,想说,不止定亲这么简单,总归是杜文卿碰不得的人。
但他没多解释,而换了个话头:“眼下许多职缺已定,杜兄可有意向?”
杜文卿一口酒入腹,敛了敛笑意:“实不相瞒,我心中没底。同批进士,其他人皆有所归,而我不知得等多久,陆兄有何高见?”
陆安荀道:“你此前未提,我也不好开口。如今既问我高见,我不妨与你透露。”
他道:“我听说户部和吏部还有缺,虽是杂缺,却比其他四部的好。若杜兄有意,我可向恩师提一提。”
杂缺虽不比翰林院,但户部和吏部都是能锻炼人的地方,去这里为官比去旁的地方好。杜文卿有才华有本事,只缺门路,陆安荀有心相帮。
杜文卿拱手:“多谢,若能如此最好不过。但我也不强求,能留京任职,已心满意足。”
汴河映着东京城繁华的夜色,两人举杯畅谈日后梦想。
“杜兄,你的愿望是什么?”
杜文卿意气风发:“为民立命,当个好官。”
“杜兄好志向。”
“陆兄亦然,来东京城能遇到陆兄这般志同道合之人,实属幸事。”
“杜兄之幸,亦吾之幸。”
戌时末,杜文卿回到客栈。
他今日与陆安荀把酒畅谈尽兴,不自觉多喝了几杯,跨进门槛时趔趄了下。
小厮忙扶住他:“公子小心。”
杜文卿直起身,然而瞧见内堂里坐着的人时,顿时酒醒。
他上前行了一礼:“陈大人。”
“杜公子,”陈大人不慌不忙道:“此前与你说的事,考虑得如何?”
杜文卿摇头:“陈大人,在下已经说过了,在下无福消受。”
陈大人道:“时日已不多,京中职缺该安排的已安排了,余下的,要么登天要么就是被人挑剩的。你的职缺迟迟未安排下来,就不想知道为何?”
杜文卿心头一跳,眸子闪过一丝怒意:“莫非季大人......”
陈大人笑得意味深长:“季大人擡举你,想举荐你进翰林院。若你愿意,皆大欢喜,若你不愿,恐怕就爱莫能助了。”
杜文卿面色一沉。
陈大人又道:“恕陈某不能理解,季大人位高权重,且季小姐才貌双全,杜公子为何不愿?”
“我听闻杜公子跟陆状元私交甚笃,可若因为几分交情就拱手将前途让人未免太蠢。翰林院不是他陆安荀的,人人皆可得,若因你被点翰林他陆安荀与你绝交,如此看来,这样的人杜公子不交也罢。我说得可有理?”
“你先别忙拒绝。”陈大人打住杜文卿,说:“你且扪心自问,读书这些年为的是什么?杜公子自小离乡四处求学,十年寒窗,抱负当前何不珍惜?”
“再有,”陈大人继续道:“你老母亲耗尽家财供你读书,对你期望甚高。如今大好前程唾手可得,若就此放弃岂不辜负你母亲一片苦心?况且,季大人说了,若杜公子愿意,他可奉上京城宅子一处。杜公子不仅可在京为官,还能接老母亲过来享福,何乐而不为?”
杜文卿沉默。
能入翰林院是每个学子的梦想,他当然也想。可他清楚自己跟陆安荀比起来差了些资格,若同意季家条件,他对不起陆安荀。
而且......还有个原因。
“杜公子......”见他沉吟,陈大人追问:“意下如何?”
杜文卿后退一步,作揖:“还请陈大人转述,在下多谢季大人赏识,只可惜杜某心有所属,不愿娶季小姐。”
“你——”
陈大人劝了半天,杜文卿油盐不进,甩袖离去。
五月中旬,距离苏泠与杨家公子成亲不到一个月时,突然发生了件大事。
杨家退婚了。
此事令众人惊讶,好端端地为何退婚了?
柴氏因为这事气得半死,将杨家来赔礼的人毫不留情面地撵出门。
没两日,柴氏又病了,苏老爹喝了几杯酒,嚷着要去找杨家算账。
“他杨家是什么东西!当初巴巴求娶,如今居然敢这般羞辱我女儿,就算拼尽家财我也要将杨家告进牢中。”
然而还未等他去告,次日雨夜,杨公子低调地上门了。他跪在书房哭了许久,也不知跟苏老爹说了什么,待再出门时,苏老爹反而安抚他:“贤侄,此事并非你之过,是他欺人太甚!”
他?
哪个他?
苏绾和大姐二姐皆一头雾水,可其中内情无论如何问,柴氏和苏老爹都不肯说。
“三姐姐你知道对吗?”忍了忍,苏绾决定去问关在房中一言不发的苏泠。
杨家退亲的这两日,苏泠面色憔悴。但苏绾清楚,她面色憔悴不是因为杨家退亲,而是因为那个人。
那个人一直神神秘秘,柴氏和苏老爹不肯说,苏泠也紧咬牙关不透露,想来那人身份不简单。
但再如何不简单,以权欺压至此,苏绾就恨不得将他揪出来痛打一顿。
“小妹你别问了,我就知道会如此。以他的性子,又岂会甘心看我嫁他人。”
“可他凭什么呢!”苏泠忽然捂脸哭起来:“他自己娇妻美妾在怀,凭什么还要干涉我的人生!”
苏绾安静等她哭了会,将帕子递过去:“三姐,可有想过,若能勇敢些,兴许局面不会这样。”
“不会的。”苏泠摇头:“他掌控一切,不是我想怎么决定就怎么决定的。曾经我以为,跟他断了老死不相往来,可这么些年,他却一直干涉我的意愿。”
苏泠停下来:“小妹,我该怎么办?”
苏绾问:“那人到底是谁?”
“他......”
“事到如今,三姐为何还要隐瞒?”
“非我想隐瞒,只是事关重大,我不愿你们忧心。我与他这份孽缘,恐怕只能耗着了。”
苏家近日跟撞了邪似的,事情一桩接一桩,没一件好的。
这是柴氏原话,苏绾听了,也叹气。
“这都什么事啊。”她躺在摇椅上,以帕遮面,挡住刺眼的阳光。
过了会,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贴在脸上。
苏绾挥手一拍,只听“嘶”地声。
是陆安荀。
“你悄无声息,属鬼啊。”苏绾掀眼。
“日头这么大你还晒?不怕晒黑了?”
“我晒黑了与你何干......哦,不对,有干系。”苏绾坐起身:“晒黑变丑了回头你陆状元喜新厌旧抛弃糟糠未婚妻改聘千金女娇娥我后悔也来不及了。”
陆安荀不想理她,将冰碗放在一旁的桌上:“给你的。”
苏绾瞥了眼冰镇酸梅饮子,问:“你买的?”
“我娘做的,让人送了份给我。”
“所以你自己不吃留给我?”苏绾捧起碗尝了口:“滋味不错,你娘手艺真好。”
“那当然。”
陆安荀见她起来,懒懒地躺在她的摇椅上。
陆安荀的母亲名叫夏寻芳,是个心灵手巧、脾气好的女人。陆安荀父亲去世后,她凭着一身手艺将儿子拉扯大。
夏氏不仅厨艺好,女红功夫也好。在林家当了十年绣娘,专门负责帮林大人裁衣缝袜。林大人是个武将,前头夫人去后就没再娶,生活过得粗糙。遇上温柔小意处处体贴的夏氏,日子久了便生了情愫,后来干脆将夏氏直接娶进门。
林大人膝下只一幼女,将陆安荀看作儿子,准备百年之后让陆安荀摔盆送终。
一碗冰镇酸梅饮子喝完,苏绾心情也好了许多。这下才正眼瞧了瞧陆安荀,这一瞧倒把她瞧愣了。
陆安荀今日有些......不对劲。
哪不对劲呢?
他着了身绯红衣袍,腰间坠香囊白玉,那香囊还是苏绾送的。没佩剑,却在左边配了把花里胡哨中看不中用的宝石匕首。
这打扮活脱脱一个京城纨绔子弟,骚包得很。
“陆安荀,”苏绾问他:“你今日中邪了?”
陆安荀掀开一只眼,睨她:“喝完了?”
“嗯。”
“今日可得空?”
苏绾隐隐约约猜到他的目的,故意问:“做什么?”
“那个......”陆安荀不自在地挠了挠额:“看你整日心情不虞,我带你去瓦子解闷如何?”
苏绾凑过去,看稀奇似的盯着他,只把陆小公主盯得耳朵悄悄红起来。
他站起身,没好气问:“你去不去?不然我去找人吃酒了啊。”
“去去去!”苏绾心下一甜,难得小公主主动约她,怎么可能不去呢。
说走就走,苏绾当即跟他出门。
“陆安荀,你带钱袋了吧?”
“带了。”
“够不够?”
“你要买什么?”
“你看我头上缺点什么?”
“......五十两够了吗?”
“够了!够了!”
.
陆安荀先带苏绾去酒楼用膳。
苏绾想起曹慧跟她说的事,忖了忖,开口问:“你授官的事如何了?”
“恩师说应该就在这两日。”陆安荀道。
须臾,他擡眼:“看你样子,有心事?”
苏绾摸了摸脸:“这么明显?”
陆安荀一脸“你这点道行能瞒得了我”的表情:“说吧,是什么事。”
“也没什么,”苏绾道:“我听说季大人想招杜公子做女婿,这事......你知道吗?”
陆安荀点头。
“你知道?”苏绾讶异:“既如此,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陆安荀剥开一颗煮花生扔进口中。
嚼了会,他又剥了一颗:“味道不错,你试试?”
苏绾“啊”张开嘴巴。
陆安荀嫌弃,径直将花生放在苏绾的碟中:“自己吃。”
“杜兄跟我说过,他没同意季家的亲事。”陆安荀道:“而且我还知道季家并未放弃,派了礼部之人当说客。”
“这么好的机会,他为何不要?”苏绾不解。
陆安荀笑了笑:“你不知道?”
苏绾惊讶,怎么觉得陆安荀知道的秘密多如牛毛,而她宛若初出世道单纯无知的小白兔。
她看陆安荀像看老油子似的:“你又知道什么?快说来。”
“杜兄有中意之人,自然不愿娶季家小姐。”
“陆安荀!”苏绾斜眼睨他:“我看你也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嘛,京城各样的八卦你比我还清楚。”
“我与杜兄走得近自然清楚。”陆安荀说。
苏绾点头,也是,陆安荀成天在外头鬼混,他手下那些小弟又是打探八卦的能手,估计连城东旺财生了几窝崽都一清二楚。
她吃了两颗花生,缓缓问:“杜公子喜欢的姑娘是不是我三姐?”
“原来你也知道啊。”
苏绾叹气:“杜公子人品不错,若不是我三姐那桩事,其实两人倒也相配。”
“不过话说回来,”苏绾又道:“我说假若......假若啊,季家想让杜公子入翰林院呢?”
陆安荀:“你听谁说的?”
“谁说的不重要,季大人有权有势,既然想招女婿,自然全力为女婿打算。”
陆安荀却是一点也不急:“且不说杜兄不会同意,就说翰林院人选已落定,你担忧多余。”
“可万一呢,万一......朝廷派你去外地任职呢?”
陆安荀奇怪看她:“现在五月,到明年三月还有九个月,你忍一忍。”
苏绾:“忍什么?”
“你不是怕我去外地任职,回不来娶你吗?”
她是这个意思?
不过居然小公主这么想了,苏绾也懒得解释,恶趣味一起,索性挨着他坐过去。
“那你会回来娶我吗?”
陆安荀坐直:“婚期已定,我岂能反悔?”
“我不是怕你反悔,而是......”苏绾青葱玉指在他胸膛戳阿戳:“万一外头有什么狐貍精缠着你,让你脱不开身呢。”
“......”陆安荀僵着身子,故作沉脸:“你把我想成什么了!”
“万一嘛。”
“没有万一。”
“嘁!你当着我的面这么说,谁知道你去了外地会是何模样?”
“苏绾!”陆安荀瞪她:“你不信我?”
“是谁以前在酒楼大言不惭说想娶京城第一美人来着?”
“我......”
“你什么?”苏绾反瞪过去:“你分明也是个看脸的,若是再来个第二、第三美人,你是不是也想娶?”
“别胡说!”陆安荀拍开她的爪子:“我与你定亲,怎么会再生二心。”
“可你以前想娶京城第一美人呢。”苏绾揪着不放。
“我那是酒后胡言,你还想嫁高峻呢你自己不记得了?”
苏绾见他生气,冲过去嘿嘿一笑:“陆安荀,我想嫁高峻你是不是吃醋了?”
陆安荀翻了个白眼,把椅子拉开,与她扯出些距离。
苏绾继续凑过去:“说说嘛,你是不是吃醋?”
陆安荀嘴硬:“我陆安荀什么都吃,就是不吃醋。”
“哦,那你吃花生不?”苏绾顺手剥了颗,喂过去。
陆安荀也顺势张嘴。
哪曾想,苏绾径直将手指送入他唇中。
柔软温热的触感令他唇瓣发麻,陆安荀愣住。
继而倏地退开。
“苏绾,你做什么?”
“不是你说除了醋,什么都吃吗?”苏绾笑眯眯地眨眼:“怎么样?我好不好吃呀?”
陆安荀气咻咻斥责:“你一个姑娘家,光天化日之下,矜持点!”
斥完,他耳根子悄悄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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