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真的变了很多,她好喜欢这样的姑娘。
这一天对于侯府所有人而言都极其漫长,漫长的一天过去,迎来的是更为难熬的夜晚,各院的灯烛又是一夜未熄。
所有人都以为最难熬的人是姜觅,谁也不知道姜觅睡得比谁都好。
一大清早的,姜婉和姜洵姐弟就到了采薇轩门外。事实上他们夜里就来过,却被早已落闩的门挡在门外。
这个时辰门还闩着,他们照样进不来。
大门外姜婉还在低声叮嘱姜洵,姜洵低头一言不发。事关嫡庶之别和前程,姐弟俩都知道轻重。他们做了万全的准备,今日来无论姜觅如何打骂都受着,只要姜觅能消气让他们做什么都可以。
日头渐高,门一直没开。
姜婉几次隔着门缝叫门,里面根本没有理睬。久候最是考验人的耐心,姜洵拼命压抑的郁气和怒火一点点地往外冒。
他们都知道姜觅是故意的,又毫无办法。
等啊等,太阳升至半空中。阳光驱散昨日的阴霾,原本开得繁茂的桂花残败了许多,馥郁的香气也淡了许多。
姜洵已是满心浮躁,道:“说什么只要我们诚心诚意地求她,她会就原谅我们,我看她分明就是故意那么说的,好让我们上门来自取其辱!”
“洵儿。”姜婉左顾右盼,生怕被人听了去,声音压得更低。“事到如今,我们还有别的法子吗?”
“父亲都同意的事,她凭什么不同意。我还就不信了,她真能左右父亲的决定。”
姜婉目光微闪。
“她到底是嫡长女,父亲再是不喜她,应该有的体面也不会少。”
若是真正厌弃了呢?
她望着采薇轩外面的路,眼底划过一抹算计。
不知又过了多久,门终于开了。姜觅神清气爽容光焕发地出来,那满头的珠翠晃得姜婉和姜洵的眼都花了。
所以他们姐弟二人侯在门外时,这个大姐还有心思打扮梳妆!
姜婉先回过神来,神情怯怯又乖巧地叫了一声大姐,递给姜洵一个眼色。
姜洵绷着脸,面色胀红,生硬地开口,“大姐,对不起…之前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对大姐心生误会,更不应该顶撞大姐。求大姐原谅我,给我一个机会…以后我必定好好待大姐,对大姐言听计从,绝不忤逆大姐。”
他声音越说越低,最后竟不敢直视姜觅。
姜觅打了一个哈欠,华美之中带着几分慵懒,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这姐弟俩不会以为干巴巴地服软说几句好听的话,她就真的会回心转意吗?
世人熙熙攘攘皆为利往,如果不是为了利益,他们会这样吗?既然为了利益能暗中害人,为了利益能欺骗哄瞒,为了利益能低三下四,还有什么事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大姐,洵儿知道错了。他原本也不是故意惹大姐生气的,大姐说的没错他就是读书读傻了,有时候犟得很。大姐你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
“人心隔肚皮。”姜觅打断姜婉的话。“何况我和他也不是从同一个肚皮里出来的人,我怎么会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谁知道他嘴上说着以后会听我话,心里是不是想着等以后用不到我之后再算这笔账。”
姜洵到底年纪小,闻言面色都变了。
他当然不是心甘情愿来服软的,若不是姨娘和姐姐劝他,若不是为了他嫡子的名分,他怎么可能低头。
女子当贤,未出嫁时尊父为天,出阁后尊夫为天。徐夫人若是活着,必然也不敢不听父亲的。大姐身为父亲的女儿,更不应该违背父亲的决定。
他不说话,姜婉自然要替他辩解。
“大姐…”
“啪!”
姜婉不敢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脸。
姜觅讥冷地看着她,再次扬手。
这下姜洵终于回过神来,一把将姜觅推开后挡在姜婉的面前怒目而视。
“你干什么?”
“你敢吼我?你刚才不是说以后什么事都听我的,绝不忤逆我吗?”
打脸来得这么快,还好意思说对她言听计从再不忤逆,当真是可笑至极!
姜洵脸胀得更红,又恼又气。恼她行事乖张令人讨厌,气自己一时没忍住食了言。哪怕刚才那番言语并非出自他真心,但他既然说了短时日也应该做到。
“是你…是你欺人太甚!”
“我这样就欺人太甚了?姜洵,你如果记在我母亲名下,以后我们才是同母的姐弟。你当事事以我为重,若我和别人起了冲突,你应毫无疑问地站在我这一边,哪怕那个别人是孟姨娘和姜婉。你还不赶紧给我让开!”
这样就忍不了了。
那还真是可惜。
姜觅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身影,心道果然。
她算着时间,再次扬手。
姜洵下意识一挡,她就势朝后跌去,一下子倒在地上。
“姑娘,姑娘!”子规急急忙忙扑过来,扶了她几次也没将她扶起,反而连带着一齐倒在泥土中。
两人滚在一起时,姜觅递给子规一个眼色。子规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凄惨又无助。“姑娘,姑娘,你别和他们争了,他们要什么你就给他们吧,否则你会被他们打死的…”
“我凭什么要给他们,他们有本事就打死我!”姜觅叫嚣着,挣扎起来时故意抓乱了自己的头发。子规也跟着有样学样,趁机在地上沾了满身的尘干。
当主仆二人终于爬起来,那道身影已经走近。
来人正是姜惟。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一直以为品尝兼优的儿子会有这样一面。不仅对嫡姐不敬,还出手将其推倒。
所以他真的错了吗?
“你们在做什么?”
姜婉听到他的声音,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去,变得一片煞白。
怎么会这样?
这难道就是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
“父亲…父亲,事情不是你看的样子,是大姐…大姐她一时没有站稳…”
姜洵原本还在怀疑自己的力气,此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从小得姜惟亲自教养,以为自己才是父亲唯一的骄傲。
“父亲,儿子不是故意的。是大姐无理取闹要打三姐,儿子情急之下攘了她一下,根本就没碰到她,谁知道她竟然会坐地不起。”
“你们胡说!”姜觅怒道。
她就碰瓷怎么了?
别人使计让她上套,还不许她将计就计了。
姜惟不是不信她说的话吗?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样总该信了吧。
“父亲,你不是说记嫡子是为了有人照顾我吗?那你看看我这个样子,是不是被照顾得很好?”
她和子规都是一身的尘土,头发规矩衣衫不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如果这样都不能让姜惟相信,那只能说她低估了对方渣的程度。
姜婉心里一个“咯噔”,不敢置信是看着姜觅。
方才她看得分明,洵儿只是挡了一下,根本没有推人。她刚刚还奇怪大姐为何会倒在地上,眼下终于明白过来。所以自己的算计早有别人的掌握之中,她这是被人反将一军了吗?
但…这怎么可能!
“父亲,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别怪洵儿。大姐,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你有什么气冲着我来,我不怪你,你千万不能让父亲为难。”
姜觅自嘲一笑,合着好人都是别人做,坏人全是她,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或许有些人能忍,但她绝对不会忍。
她都又蠢又坏了,如果让别人骑在头上拉屎,那还叫又蠢又坏吗?
“父亲,你也看到了。姜洵为了姜婉推我,这样看来我在他心目中根本没有办法和一母所出的姜婉比,更别提他的生母孟姨娘。如果有朝一日我与孟姨娘和姜婉起了冲突,他一定会向着她们。哪怕他被记在我母亲名下,哪怕我与他是名义上的嫡亲姐弟,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永远处于孟姨娘和姜婉之下。如此有杂念不能一心一意照顾我的人,父亲觉得我真的需要吗?”
姜惟皱起眉头,淡淡地看着姜洵。
姜洵腿一软,立马跪下。
“父亲,儿子刚才是情急之下的一念之差,求父亲原谅。”
这话姜觅可不依。
什么叫情急之下,难道不知道情急之下最容易暴露本心和真性情吗?什么叫一念之差,说明一早就存了那样的念头,差与不差的区别是不是这一次就是下一次而已。
“世间很多的悲剧往往都是一念之差造成的,一念之差可以亲人反目,一念之差也可以天人永隔。”姜觅神情渐悲切,零乱之中更显几分孤苦。“若我哥哥还在,无论我是对是错,想必都会无条件地维护我。”
她声音空灵,透着哀怨与凄楚。
姜惟的心仿佛被利刃刺中,酸酸地抽痛起来。
当年他何尝不是一念之差,所以才会娶余氏过门。如果没有余氏也就不会有孟氏,哪怕被陛下所弃,哪怕不再立于朝堂,他们依然夫妻恩爱儿女双全。
那该多好。
他黯然地望着采薇轩,久久出神。
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沉声道:“日后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我不会后悔。”姜觅回得干脆且斩钉截铁。
她怎么可能会后悔,是后悔别人害她的筹码不够多,还是后悔别人害她的底气不够足,才会傻乎乎地给别人添筹码加底气,好让自己死得更快更惨一些。
所以她不后悔。
永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