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四章一朵小白花
青衫女子未披麻戴孝也就罢了,竟私闯皇城,僭越礼数,尤其是在今日先帝出殡的时候。
此乃大不敬。
换做旁人,株连九族都不够。
广场上群臣哗然,而后便是一片此起彼伏的骂声。其中骂的最难听的,是那些平日里在大殿上当着帝王的面也敢直言不讳的言官,此时更是舌灿莲花,气愤填膺。武将则气恼的各个横眉倒竖,恨不得手中有把兵刃,一马当先就将此等乱臣贼子拿下,正好慰藉先帝在天之灵。
只是众人骂归骂,却无人敢真正上前一步,方才闹出那么大阵仗,瞎子都瞧的清楚。那可是近千柄货真价实的飞剑,就是金刚不败也得扎成筛子,但仅是一挥袖,那些飞剑便纷纷叛主投敌,这女子究竟有多大能耐,神仙也不过如此了吧?
当一时涌上头的怒火逐渐褪去,便有人慢慢清醒过来,方才这些飞剑若不是扎入了城墙,而是落在他们头顶,即便周围有披甲持戟的皇城禁卫他们也在劫难逃。早便听闻,这女魔头性情乖张,喜怒无常,谁知道她会不会忽然就改了主意?那他们这些所谓的朝堂权贵与任人宰割的砧板肉何异?
有人心生畏惧,就有人随波逐流,叫骂声也由开始的惊涛骇浪逐渐变成了涓涓细流,直到李长安往前踏出一步,顿时整个广场鸦雀无声。
两侧百官队列,不知谁先悄悄的往后退了一步,整个队列都跟着慢慢往后退缩。
堂堂商歌王朝上千臣子,在先帝灵柩前仅是面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竟如此畏如虎狼,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李长安冷冷发笑,不再向前。
原本就跟在灵柩之后的澹台清平,悄无声息来到姜岁寒身后,在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姜岁寒面不改色,擡手招来御前掌印宦官禄堂生。
其实不必这位与李长安师出同门的国师言明,姜岁寒也看的出来,如今的李长安已今非昔比。对于武道只是略懂皮毛的她当年在城郊外的大野坪亲眼见识过那场天人大战,眼下的李长安与那时相比,甚至有过之而不无不及。
一番言语交代,禄堂生脸上惊起一丝波澜,很快又恢复平静,他转身上前一步,微微仰起头朗声道:“陛下有旨,准——”
这声尾音脱的老长,犹如飞剑的破空声刺破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只见那袭青衫执礼一拜,而后不急不缓走到一旁站定,让开了出宫的道路。
陛下既已开了金口,做臣子的自然只得遵从。只是历经过这场有惊无险的风波,人人脸上都不好看。
出殡队伍继续前行,两侧的群臣逐一挨个跟在灵柩后面送行,姜凤吟的目光越过走在她这一侧前头的姜松柏,望向那袭泰然自若的青衫。二人眼神交错了一瞬,前头的姜松柏忽然转头望来,姜凤吟微微颔首,随即移开了目光。
只这一瞬的遥遥交错,三人心中便各自有了计较。
当仪仗队行至青衫跟前时,早有备下丧服的内侍恭敬上前,给这位身份煊赫的北雍亲王披麻戴孝。
李长安却看也不看,径直走入队伍中,且跟在灵柩旁的姜松柏身后。
捧着丧服的内侍左右为难,偷偷瞥了一眼大貂寺禄堂生,后者在接到姜岁寒的眼神示意后,悄悄摆了摆手。内侍如获大赦,赶忙退到一旁。
跟在后头的朝臣公卿隔着有段距离,见状虽心中愤慨万分,却也不敢在此时贸然出声。
悄然来到母亲身侧的姜孙信望着前边的情形,小声道:“母亲,您说她们是不是在说您的坏话?”
姜凤吟微微眯眼,“谁知道呢。”
与李长安走在同一侧的姜松柏虽不至于如芒在背,却也有些不好受。她拿余光撇了一眼另一边的姜岁寒,见其神情悲悯,眼中含泪,心中稍稍安定了些许。
正当她心神松懈的一瞬,就听耳畔传来一个低沉嗓音道:“姜松柏,其余四王皆有入京诏书,就我北雍没有,是先帝不想见我,还是你不想见我?”
姜松柏微微偏头,就瞧见李长安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心头一紧,却仍是波澜不惊的道:“王爷多虑,奔丧事宜本就不在本宫的职权之内,许是陛下前些时日忙于朝政,不小心疏漏了,想来王爷也不至于这般斤斤计较。”
李长安微笑道:“是嘛,那些躲在城门暗算本王的江湖高手又是何故?”
姜松柏面无表情道:“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还望王爷多多见谅。”
李长安哦了一声,明知故问道:“原来不是为本王准备的啊。”说着,她又凑近了一些,附在姜松柏的耳边道,“前有狼后有虎,当中还有个心术不正的小狐貍,陛下这龙椅坐的很是扎屁股啊。”
姜松柏望向前方,淡然道:“王爷,当心祸从口出。”
李长安暗自冷笑,抽离身子,隔开些距离,道:“今日本王若没来,祸就已从天降,还需要本王这张嘴?”
新君立威,拿北雍杀鸡儆猴再合适不过,若是放在太平王朝大可不必,可如今的商歌俨然有几分内忧外患的趋势显现。朝纲板荡于新旧更叠的节骨眼上最为致命,当年姜漪得以拨乱反正,最大的功臣便是那些随她南征北战的亲兵。而眼下,不论是姜岁寒还是姜松柏,两个年轻公主都不曾有过领兵征战的功绩,满朝兵权又尽数由王侯将相瓜分,就好比太平天子遇上了霍乱时期,有心却无力。若不立君威,人心只会涣散的更快,首辅闻溪道便是先帝为新君铺路斩下的第一刀。
李长安显然不是闻溪道那样的“忠肝赤胆”之辈,但目的也算达到了,日后的朝堂上再不会有人敢替北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