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倪
“就喝一杯，井户口义昭，你太残忍了。”
（就喝一杯，伊达航，你太残忍了。）
语气、神态、断句刹那间重合。
伊达航感觉好像有一口气，长长、长长地从胸腹里叹出去。有什么东西不经意间刺了他一下，带起无边的酸胀与感伤。
他这才猛然发现，自己到底在找谁的影子。
青山教官总是喜欢在贪杯的时候耍赖的。
真糟糕，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
【这里是伊达航，又或是井户口义昭】
【是，都是我】
伊达航笑着为这名和琴酒肖似的组织成员波尔斯填上第二十一杯好酒，然后再在酒柜投下的背光里微笑道别。
夜色渐深，熙攘的酒客们三三两两散去。
“走了啊，井户口老弟，改天再聊。”
“下次聚，嗝…下次聚！”
“走走，别挡道！”
而另外的一批“熟客”则勾肩搭背地走向后门，藏在西装外套下的枪支与刀匕突起一个心照不宣的弧度，昭示着他们将要去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准备好了吧。”
“放心，没问题。”
“快走，时间差不多了。”
凌晨三点，居酒屋的老板兼情报贩子伊达航放下桌板，擦净台面，合上门扇，与今夜道别。
店里的灯熄灭了，男人沿着楼梯向上走，路过二楼房间的时候，忍不住又摸摸怀里的钥匙，打开门来看了一眼。
磨得光滑的金属钥匙插入锁孔，伴随着门轴吱呀一声，些许浮灰飘散在晦暗的空气里。
一道黑影从双向楼梯的另一面兀地闪身而入。
“哟，又在念旧呐。”名叫砂川司的娃娃脸公安唇畔扬起一个不着调的弧度，一把拍在了他肩膀上，“幸好里面的枪都归档了，不然就你这个开门频率，恐怕有十个锁头也该暴露了。”
伊达航看了人一眼，没搭话。
砂川司、影山千鹤、蒲生浩志……这些年青山教官的几个直系下属也一直在忙碌，他们神出鬼没，似乎被女人临行前提前交代了些什么。
伊达航在很久之前曾动过向他们打探青山教官情报的心思，不过这几个人当然不像他那些警校的同期们，本质上他也说不清楚到底对方的立场是绝对的国家安全还是些别的什么。
教官的公安下属们能信任，但不可尽信。
“你来我这里做什么？最近东京哪个势力又要搞事？”伊达航开门见山地问。
“嘿，我们倒也不是次次都要社会人士帮忙的~”穿着身清洁工制服的砂川公安笑吟吟地从怀中掏出一份拿棕黄色牛皮纸封上的文件袋出来，塞进伊达航手里道：
“这是上次你们拜托查到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建议阅后即焚哦。”
青年说罢，一手压压帽檐，另一只手握住楼梯扶手，擡脚轻巧地在楼梯间里转了个圈，迈步向楼下走去。
他顺着暗门的方向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伊达航皱了皱眉头，也没急着查看档案袋里的资料，而是先走进刚刚拿钥匙打开的二楼房间里，并反身合上了门。
这间原本教官用来存放枪|械等热|武器的房间倒是还和之前一样，规整的方形布局，除了落有窗子的那面墙下是张朝阳的书桌以外，其余三面都是武器柜。
现在，所有的台面都干干净净的，空无一物。
其实原本也是没什么东西的。
除了那些枪支，教官的台面实在是干净得彻底。
没有便签，没有摆件，也没有任何个人用品……空荡荡的笔筒里只插着支警视厅的圆珠笔，三两张信纸擡头也还印着东京警视厅警察学校的名头。
这让伊达航想起很久以前听的一个笑话，里面调侃说：
历来公司的老板都会警惕某一类职员，那就是台面干净整洁的没有个人物品的，因为这些人总是随时准备好了离职。
好吧，这是个烂笑话。
伊达航叹了口气，在那张空荡荡的书桌前坐下，打开灯，将薄薄的档案袋打开——，
一张泛黄的照片从里面滑了出来。
照片的背景是一栋巴洛克式的古堡型宅邸，两个大人带着几个孩子正站在大门门口。
伊达航瞳孔微缩，认出其中一个孩子的面部轮廓和教官的一模一样，不，那也许就是幼年时的青山教官本人。
伊达航忍不住凑近了仔细端详这张出乎意料的老照片——，
画面中一共五个孩子，两个大人，都是典型的欧美人轮廓。
其中一位年轻冷峻的黑发男人处在画面的居中位置。他身形高大健硕，穿深色西装，一只左手搭在某个孩子的肩头，面庞则微微侧转向右，看向身旁的少女。
男人的右手边、也是他看向的方向自然就是那位面容与教官肖似的金发少女了。
她是画面中唯一一位女性，看上去最多十五六岁的样子。穿一身剪裁得体的礼裙，此时正因为什么事情微蹙起了眉头，略微无奈地朝向画面的中央偏下的方向说些什么——，
那里有两个正在相互较劲的小男孩儿，他们看上去一个五六岁一个八九岁。穿背带裤打领结，都是黑发，此时正凶巴巴地扒拉着对方的肩膀。
至于那位画面正中的黑发男人手掌搭着的地方，则是一位十二三岁的黑发少年。一身小西装打领结，双手抱臂，同样正看向正在较劲的两个男孩儿。
而在这六人的侧边，靠近教官的方向则站着一名似乎有些年迈的老人。他一身古典的燕尾服，如英伦绅士般挺拔严谨地昂首站在几人身边一步远的地方，看向中间那六人的目光很是温和。
泛黄的照片上，富丽堂皇的巴洛克式宅邸前灯火辉耀，喷泉潺潺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