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哀悼
此时是1991年,4月15日,上午7:00。
日本,东京。
又到了一年一度东京警视厅警察学校入学的时候,穿着各色常服的青年人们笑闹打趣着奔入理想中的警校大门,再在一系列地手忙脚乱中打点好行装,换上簇新的浅蓝色制服,再汇入一片同样浅蓝色的海洋。
在连日的阴雨过后,仿佛是为了讨个好彩头一般,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
灿烂的阳光透过湛蓝无垠的晴空洒落在大地上,仿佛能驱散天上地下所有的阴云,让罪恶无处遁形,让天理公义昭彰。
于是今日到报道的学子们身上也都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他们在晨光里灿烂地笑着,每个人似乎都发自内心地喜悦、激动与自豪。
警校后院里,似乎就连一直受到初春时节寒潮摧残的樱花树也受到了感召,趁着这难得的阳光雨露,争先恐后地绽开了紧闭着的花苞。
于是几乎就在新生们迈入这座东京警视厅警察学校的同时,大片大片的粉色花瓣纷纷扬扬压满了枝头,深粉、浅粉、纯白,满目的缤纷绚烂热热闹闹地挤满了视野,与下方身着制服的浅蓝色长河汇成了一片。
而在这警校漫天纷飞的粉色樱花雨里,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青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看着眼前的景色竟有了些微怔然。
他手中捧着一副黑白的相框,里面的照片却是彩色的,老成干练的板寸头刑警在里面兀自笑得灿烂,仿佛也透过生死的阻隔注视眼前充满活力的新生代警员们。
名叫松田阵平的青年站在樱花铺满的大道上良久,微风拂过他脸侧的些许打卷的碎发,也吹拂着相框上黑色的绒花,他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几乎是无法克制地扣紧了相框边缘。
他望向远方的训练场,目光在黑色墨镜的遮挡下令人看不真切。
突然,
“嘿,你小子呆这儿干什么呢!”
一个熟悉而粗犷的嗓音从青年的背后猛地袭来,连带着那个满脸怒容的倒八字眉教官一起。
名叫鬼冢八藏的初任课教导员气冲冲地叫住了这个在所有的浅蓝色里格格不入的一点黑色墨汁,边走还边骂了一句不称职的警校守卫。
然而等身着黑西装的青年转过头来,看见那张熟悉到牙痒痒的脸以及他怀中的黑白相框,脾气暴躁的男人却也怔在了原地。
他讷讷无言,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道:
“什么时候的事?是案子里?我怎么没听刑事课那边有人讲?”
一身黑衣的卷毛青年张了张他干涩的唇齿,艰难地作答:“两周多前,是车祸,我对不起他。”
似乎因为一场惨剧,原本最有活力的青年也变得惜字如金起来,黑色的衣装成了他的皮肤,墨镜则变成了盔甲,将所有的浓烈悲伤连带着无忧无虑的时代一起埋葬。
鬼冢八藏却也顾不上问起这个,只是看着眼前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学生叹了口气,“唉,两周多,葬礼也结束了吧,怎么现在才来找我?呵,还真要像青山那家伙说的非捧着相框到校园里来走一圈才罢休啊?”
男人的话语轻快中带了些自嘲,“那你可就想错了,咱们警校不负责给没牺牲在任上的倒霉学生宣传。”
松田阵平闻言却摇了摇头,“不,不是的。葬礼还没办,班长现在还在米花病院里,是因为寒潮影响,航班停飞了,班长在老家那边的亲友只能陆陆续续通过其它方式赶过来。然后还有……”
他顿了顿,喉结上下起伏,似乎要咽下什么更加苦涩的东西,
“娜塔莉……没能熬过去,也……。所以伊达班长的葬礼推迟了,两个人的要一起举办。”
鬼冢八藏标志性的八字眉扬了起来,又重重落下,他从肺腑中又叹出口气,却觉得喉咙里仍有哪个地方像是堵了些东西、很不舒服。
“罢了,说吧,葬礼是什么时候?你来可不是只让我参加个告别式的吧,通夜那晚我总得去上个香,再送这俩孩子一程。”
松田阵平报了个时间,然后又恢复了沉默,粉色的花瓣不知道什么时候落满了他的黑西装。
“唉,走吧。带他再逛逛校园,嘿,你小子可真会挑时候,今天是新生入学呢。”
于是年纪逐年增大的教导员鬼冢八藏便拍拍学生的肩膀,拂去一身落花,他们一起往前行去。
一阵春风袭来,花瓣簌簌,模糊了视线,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就这么走进警校漫天落英缤纷的樱花雨里,消失不见。
(通夜:是日本葬礼告别式前的一个流程。一般晚上7点开始到9点左右结束。一般是亲人,朋友,同事等相关人员参加、给死者上香。)
1991年的春季似乎是个格外适合葬礼的季节。
同一天,警备局礼堂。
金色的阳光从剔透的穹顶落下,日章旗与礼花加身,鲜花与礼炮齐鸣,身着军礼服的公安们在摆放整齐的黑白相框前一字排开,齐齐敬礼,场面庄严而肃穆,哀伤却也荣耀。
往往面上看起来越是光洁美好的表象下揭开来总是连筋带肉,血淋淋的。
为首的警备局长官相貌刚毅,站在所有的来宾之前,看着下方一片黑压压的脑袋,语气铿锵地开始了他的陈词礼悼:
“今日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聚集在此,是为了纪念在3·13室兰港特大爆炸恐|袭案中牺牲的诸位公安同胞。这次,是他们敏锐地提前洞察了犯罪分子的动向,在一次危害国家安全的重大灾难发生之前、将所有的威胁提前扼杀在摇篮中。”
“我非常遗憾,没能见证这些英雄们的凯旋。”
“他们失败了,但他们又是成功的。在室兰港事件之后,埋藏在深层的罪恶终于显现在了我们面前,不出多长时间,每一位能够在这个国家安居乐业活在幸福中的人们都会感念他们的功绩。”
“他们是英勇的牺牲者、是保障民众安全的守卫者,也是刺破黑暗的第一枪,是那无畏的先驱者。”
“此时此刻,我们汇聚于此,为这些友人、同袍们哀悼。我希望你们记住,记住今时今日这份沉痛的悲伤,也记住肩负在你们身上的东西。总有一日,我们会将这些牺牲与骨血悉数奉还给那些啃食国家支柱的蠹虫们。”
“记住,我们是公安,是守护这个国家安全的屏障。”
“我们不是血肉之躯,我们永远不会倒下!”
随着光辉伟岸的警备局最高长官的最后一个铿锵有力的字节落下,掌声雷动,鲜花与泪水盈满了这间肃穆的告别式礼堂。
台下,名为降谷零金发的公安卧底正混迹在人群之中,他用贝尔摩德的人皮面具做了伪装,此时正站在热泪盈眶奋力鼓掌的公安与牺牲者亲友们中间。
克制的哽咽声灌入耳膜,偶尔溢出的些许眼泪溅上肩膀。
他擡起头往大厅的上方望去,一张张认识或不认识的面孔在黑白色的相框中正朝着下方哀悼着的人们笑着。
那些笑容凝固在时光里,安静、纯洁又无害。
兀地,在扫过某个熟悉的面孔后,年轻的公安突然睁大了双眼,他的身子打了个哆嗦,在旁边人激动的推搡中狼狈地一个踉跄,几乎要跌倒在地。